逐世叮嘱魏予夫妇仔细照看好粥棚,交代妥善后,独自同祁寒一起混入围观的人群中。
只见官府支起的大锅中,咕噜咕噜地熬着白米粥。而汴梁府同知却不急着分发给灾民,似乎正在等候什么。
打东边又来了一伙元族兵士,为首者一脸络腮胡,戴盔披甲,骑着大马,神情倨傲。
他与同知简单地施过礼,而后懒散地开了口:“我军奉命来验粥,同知大人,请吧。”
“不是说……汴梁路的镇戍军全部迁到兰阳去了?”祁寒忆起早上听来的消息,见这一队骑兵,难免疑惑不解。
“他们可不是枢密院的镇戍军,”有个身长貌伟的布衣男子听到她的疑问,冷不丁开了口:“骑马的那个,是汴梁官府的达鲁花赤。”
“什、什么赤?”祁寒挑眉。
“达鲁花赤是元族话,译成汉文,即‘掌印者’、‘督官’,其权力凌驾于地方官之上。”
逐世见她搞不清状况,于是低声解释道。
“所谓验粥,是往煮好的赈灾粥中投著,若筷子能立起来,便说明米多粥厚,若飘浮在表面上,则意味着官府偷工减料,传至朝廷,是要问罪的。”
祁寒遥遥望去,看到同知手持一双筷子,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插入米粥里。
稳稳直立,不动不摇。
“你在造假!”方才那个布衣男人突然推开人群,上前直面官员,“这筷子是假的!筷尖里藏了铅块儿,即便投于清水中都能直立,何况是插在米粥里?”
有百姓认出了他,不禁低呼道:“是公输先生——”
公输这个姓氏并不寻常,祁寒与逐世默默交换了眼神。
同知和达鲁花赤皆是一惊。
“在下公输甲,是公输木坊的店主,”布衣男人四向拱手,言辞掷地有声:“昨日傍晚,有人来到我的木坊,声称要定制一副木筷,须得暗含机关,使之入水而不浮。今日一见,方才验粥的便是特制筷,定做它且弄虚作假的,竟是堂堂汴梁府同知大人!”
此言一出,宛若平地响惊雷,四下议论纷纷,同知的脸色也变得阴沉难看。
“来人,再取一双筷子来!”达鲁花赤不慌不忙,扭头吩咐道。
少顷,有下属恭恭敬敬地为他递上一双新木筷,于是达鲁花赤再次将筷子往粥里一插,这回果然一下就漂在了水面。
难民们一见,登时群情激愤,吵嚷着要官府给出个说法。
达鲁花赤与手下骑兵好不容易才威慑住灾民。
“好啊,好啊,”达鲁花赤转向同知,得意地笑着,“同知大人,本官即刻便上奏圣汗,你最好有的交代。”
说罢,他策马扬鞭,扬长而去。
……
公输甲拆穿了同知的把戏,本想离开,却是被叫住了。
“公输先生,您可坏了大事了……”同知追上他,满脸苦笑着诉道。
“我坏事?”公输甲扬声冷笑:“你从中作梗,贪掉了赈灾粮,还敢腆着脸怪我坏事?我这身手艺,是为民生便利,不是为了给你捣鬼的!”
“非也!事情并非您想的那样!”同知顿了顿,瞧见祁寒与逐世在一旁大落落地观望,于是想拉着公输甲到一处僻静地细谈。
“就在这里说吧,”公输甲不为所动,“我反正是那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同知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叹了口气:“官府收到的赈济粮,掺有太多沙石,本官怀疑,是有人在运输途中调换了米袋!本官只能派人将白米分离出来再熬粥,原本有万石的粮食,现在只剩千石可食,还要用它撑够半年,本官就是倒贴自家存粮,也根本不够施给灾民啊!”
公输甲质疑道:“那你为何不公布真相?”
“粮食的运输,是由达鲁花赤全程督管!”同知咬紧了后槽牙,“他与我们汉人不对付,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很有可能,就是他往里面混了杂质,私吞了大半的粮食,然后去城中米行倒卖个高价,中饱私囊大赚一笔,再将赈灾无力的屎盆子扣在本官头上!”
“同知大人的意思是,熬稀粥是为了减缓余粮消耗,定制筷子是为了躲过验粥仪式,躲过达鲁花赤的陷害?”一旁的逐世忽然插话进来,淡淡道:“一切都是达鲁花赤在操纵?”
“是这样不错。”同知将面前的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虽不知他打哪儿来的,却本能地接了话。“本官便是哑巴吃黄连啊!诸位心怀大义,何不去讨伐发国难财的黑心勾当?莫再为难本官了……”
逐世听后,侧目望向祁寒,二人相视一笑。
“那就怪了啊,”祁寒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唇畔笑意深不见底:“凭借现有证据,即便是推断,也只能怀疑达鲁花赤往赈灾粮里掺假,至于他扣下的粮食何去何从,同知大人既与他不和,又是如何得知的?怎会笃定他拿粮食去高价倒卖?莫非大人您切身做过此行当?”
公输甲悄悄向二人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清者自清,”同知无奈地摇头,“官家粮仓反正是空了。城中唯一囤有大量粮食的米行,其店主与达鲁花赤私交匪浅,便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将米价翻了一百倍,大发横财。你们若不信,大可自己去看看,本官没必要扯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