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赫楚,他曾是有发妻的。二人皆是元族贵族,自幼青梅竹马,佳偶天成,多少人称之为佳话。”鲤书摇摇头,惋叹曰:“只可惜,他的夫人命比纸薄,那般挚爱终是无福消受了。”
“数年前西北动乱,听说啊,十万北境军壮烈牺牲,几乎无有生还者。赫楚作为枢密指挥使,临危受命,被紧急调往金山,率军驻守了两年的边关,”鲤书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似地斜睨祁念笑。
“然而才离京不久,赫楚便收到家书,始知他夫人染疾重病,已入膏肓。他曾无数次向圣汗请命,妄求皇帝批准他归家,甚至自请降职、甘愿受罚。煎熬了无数日月,到最后,仅换得上面一句‘国事大过家事’,一句‘将领不可易’,终不准他踏上归途,”
“他的夫人还是没能熬过那个严冬,”
“直到边关安稳下来,那时她墓前草色已青,赫楚才被允许归京。他在她坟前跪了三个日夜,立誓此生不再娶。”鲤书目露悲悯之色。
“曾几何时,大都城内的女眷们无一不艳羡赫楚的正妻。他们鹣鲽情深,是这天底下最般配的一对璧人。”
“他夫人自幼身子骨弱,每每抱恙都有他随侍左右,寸步不离悉心照料,就连汤药都要亲自替她试过;她喜欢荼蘼,他便专门从吴地带回花种,为她栽下满园花海;每逢他出征前夕,她都会为他织一条腰带,陪他行过千山万水,保佑他无伤无灾……”
“那,这同知鸢又有什么关系?”祁寒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鲤书却突然噤了声,神色复杂,三缄其口。
沉默了许久的祁念笑突然接过话。
“赫楚的风流韵事早已传遍朝中,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祁念笑平静道,“身为蒙元贵族的骄子,其父又是万人景仰的伯颜元帅,赫楚便代表着家族的脸面,他的枕边人必然要门当户对,他的作风也不得逾矩。然而近几月来,他却流连于烟柳楼寻欢作乐,还与那位知鸢姑娘暗通款曲,直让其父怒呼不肖,为人耻笑。”
祁寒瞠目,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暗通款曲”是什么含义。
鲤书却立即皱起眉头,厉色反驳道:“都说‘长舌妇’、‘长舌妇’,可依我看,你们朝廷里的男人,才是最爱背后搬弄是非、乱嚼舌根的罢。”
祁念笑淡淡道:“在下只是陈述事实,阁下不必反应过激。”
祁寒看向鲤书,只见对方一下一下摇晃着手中酒壶,思潮起伏。
“知鸢是清倌,不接客,只献艺;赫楚钟情亡妻,多年来洁身自好。真相并没有外头谣传得那般不堪,”鲤书继续诉说。
“几月前,赫楚被同僚拽来烟柳楼,正逢知鸢轻歌曼舞,所谓一见倾心莫过于此罢。自那以后,他成了楼里常客,每每到此不为旁的,只远远观望着知鸢,从不越界,”
“只有一次,他不知为何酩酊大醉,知鸢扶他去房中休息,然后就……”
“这个男人未免太奇怪了,”祁寒听了这些,心中难免抱打不平,“既对亡妻念念不忘,何苦还来招惹知鸢?”
“小姑娘,你还年轻,”鲤书咋舌道,“人这一辈子,不会只爱上一个人,这不是错误,”
“赫楚与发妻固然情深意重,可佳人魂断,逝者已矣,生者于悲痛中浑浑噩噩挨了数年,终于柳暗花明,这不是错误,”
“他与知鸢亦是两心相悦,如果畏首畏尾不去面对,那便是辜负了知鸢;可如果就这样另结新欢,又似乎,委实对不住玉减香消的发妻;内心的煎熬,再加上家族的威逼压迫,还有世人的风言风语……啧啧,世上安得两全法呀……”鲤书苦笑道。
楼下,知鸢已退下舞榭,提着裙裾迈上楼梯,径自往祁寒这边走来。
“酒喝干了,我再去温上一壶……”言迄,鲤书摇摇晃晃地扶栏离去,不再回顾。
知鸢才行几步,却被人从身后叫住。
赫楚缓步上前,欲言又止。
“幸得大人惠赠,知鸢感激不尽。”她紧紧攥着的手中的金绢花,垂下眼眸。
“你在躲我。”赫楚笑意苦涩。“上次之事,是我对你不住,我……”
知鸢面色发白,向后退了一步道:“我并未放在心上,也请大人无需自责,那不重要。”
赫楚目光灼灼,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知鸢匆匆打断。
“大人,且容我去二楼见位客人。”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若如常。
“客人?”赫楚勉强笑了笑,“你……要见谁?”
知鸢顾念着祁寒,下意识仰起下巴。
他顺着她所看的方向,抬头扫视,正好对上了祁寒观望的目光,见是位女子,而后眉心略微舒展。
“我……”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说出堵在喉咙间的话,颔首过后,转身离去。
知鸢最后瞥了一眼他的背影,眸底一片黯然神伤。她加快了脚下步伐,来到祁寒所在的雅室。
“寒姑娘,”知鸢冲她强颜欢笑,在瞧见一旁的祁念笑后,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却也没有过问。“劳烦姑娘久等了。”
“不不,是我们来早了,”祁寒心虚地咽了口唾沫,旋即转身打开携带的木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香膏盒。“今日冒昧约见,是想请知鸢姑娘试一试我新研制的妆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