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校场回来,到了自个院子,卿若便直接摊在了院中那大石板上。
恰时紫苏端来了一小碟柿饼和热茶,说道:“郡主吃点东西就去沐浴吧,秋高风寒,免得着了凉。”
“知道了,紫苏,我越发觉得你像宫里管事的嬷嬷了,小心提前变老长皱纹,那可就不好看了。”卿若嬉笑着盯着紫苏,她蹬了鞋子,双腿盘坐着,又捞起一枚柿饼咬了一口。
这时温桃也从外面回来了,又不知道她从哪处浪回来。
紫苏喊住她:“站住!又跑哪玩去了?今儿中午让你把郎君屋里那几本书晒晒,你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温桃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还有这茬事,她不好意思地蹭到自家郡主后面,咧嘴露出一排牙齿,朝紫苏打着马虎眼:“我没忘,我就是觉得今天太阳不好,明儿天气好了我再晒。”
“记得把我屋里那些个刀啊剑啊也拿出来吹吹。”卿若提了一嘴。
温桃连连点头应下,然后越过卿若去拿柿饼,几口囫囵吃下,再想拿第二个时,却被一旁的紫苏打了手背。
“屋里有柿饼,这些是给郡主的,少贪嘴。”
卿若嗤笑一声,递了枚柿饼给趴在她腿上的温桃,“不过一个柿饼,这里和屋内的不都一样,随她吃呗。”
温桃朝紫苏耸耸鼻子,略带炫耀地咬了一大口柿饼,还不怕死地嘀咕一句:“紫苏小气鬼。”
卿若也将柿饼送到正在在一旁扶额叹息的紫苏嘴边,她笑道:“这次柿饼不错,紫苏今儿出门买的吗?我上次买回来的柿饼涩的不得了。”
温桃附和道:“我也觉得,今天的柿饼格外甜糯。”
紫苏否道:“不是奴,是郎君上完早朝时带回来的。”
温桃听完,赶紧把柿饼一口吃了,却也不敢拿了。
“墨玉?下朝没直接去大理寺吗?”卿若问道:“他现在可还在府里?正好想借用一下他的马,今儿我的马要钉蹄子来着。”
卿若咬住柿饼,就开始穿鞋准备出去。
紫苏见犹豫片刻还是喊住了:“那位徐娘子,方才将郎君喊去了。”
“徐晴儿?她喊墨玉去作甚?”卿若问道,可是转而又想起来,这几日,徐晴儿似乎都在找机会和墨玉套近乎,这般明显的心思她还问什么。
“这次,似乎是说讨论诗词歌赋。”紫苏回道。
诗词歌赋,确实是个好由头。
这几日,徐晴儿要不说做了蓬溪的家乡菜,邀墨玉过去吃饭,要不就是想去买珠钗胭脂,却又不认得路,墨玉还没回来,就提前在府门口等着了。
徐晴儿的父亲有恩于墨伯伯,所以从徐晴儿来府上的那天,徐父就特意嘱咐过墨玉不可怠慢人家。
谁知那徐晴儿,早上找晚上找,若是墨玉下职晚了,她便去门口候着,一连几天,卿若就没见过墨玉几面,最多也就晚上在院子里会碰上。
卿若“啧”了一声,一脚又把穿好的鞋子踢得老远,念叨着:“罢了罢了,不去打扰她们了。”
温桃在旁边小声试探问:“郡主,温桃不懂人情世故,只觉得郎君这几日都和徐娘子待一块,郡主就不怕郎君被她抢了去吗?”
“这有甚怕的,反正我和墨玉本就不是真夫妻,管那么多干嘛。”虽是这样说的,可是卿若手中的柿饼拿起又放下,她摆了摆手,让紫苏把东西撤下,“诗词歌赋啊,我也会,白,白霜点红玉,软糯在其间!温桃,本郡主作的如何?”
温桃比不得紫苏,识不得几个字,更没读过什么诗词了,她听着字数够了便觉得好,连连拍手称赞:“好!郡主果然厉害。”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无情的嘲笑,“你这也算诗?哈哈哈,不得把我笑死了,我那小厮作的都比你好,上了那么多年学堂,就作出这么个玩意,你说给长公主殿下听,她都能被你气死!”
彼时卢尘阳正在翻墙,因为笑的太开心,他爬到墙头后便直接摔了下来,崴了脚,他诶呦一声,跛了两三步后跳着坐到大石板上。
紫苏低眸,欠身退下。
温桃却迟迟不肯走,有些不高兴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卢尘阳。
前几天郡主莫名来了兴致,给她讲每日军营中的故事,本是取乐的,结果温桃却一发不可收拾。
比起每天和其他院里丫头聊着家长里短的琐碎,军营里的稀奇事才更吸引她,毕竟她和紫苏不同,不是从小陪在郡主身边的,军营男人们的事她一点没听过。
今天好不容易郡主回来的早,想着待会能多听些,却又来人打扰她听故事。
“笑个屁,你天天爬人家墙头,活该栽跟头,一副登徒子模样,小心明儿就抓你去报官。”卿若瞪了他一眼,抬掌打开了卢尘阳准备拿柿饼的手,她抬手拍了拍赖在她身边的温桃,那丫头才肯退下。
“方才听到你们说墨玉?今儿大理寺休沐,他怎么不在?”卢尘阳奸嘻嘻地龇牙笑死了,反手迅速偷拿一块柿饼,他道:“让我猜猜,莫不是去陪那天同你们一道的女子了?”
卿若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多聪明。”卢尘阳的脚不疼了,便嘚瑟地翘起二郎腿。
卿若只想翻个白眼,抬手指向卢家方向的那面墙,意思明了,让卢尘阳重新滚回去。
“咳咳。”卢尘阳讪笑道:“诶呀,不说他了就是,可看你这表情?莫不是拈酸吃醋了?”
卿若挑眉道:“再浑说,我真把你提到卢府送到你阿娘面前了,再顺便告诉她,她的宝贝儿子没事就翻墨中书家的墙头。”
“嘚,算你狠,在家死我阿娘手里,在军营死你手里。”卢尘阳长叹一声。
卿若狐疑地盯向卢尘阳,问道:“来有什么事?说。”
“哎,伤心,不说了,本来还想带某人出去耍呢。”
“去哪?最好是个正经地,我可不想跟你们出去鬼混。”
卢尘阳双手抱胸,反驳道:“什么叫鬼混,正经事!有我阿娘那个夜叉坐镇,我何时敢胡作非为了?你可还记得前几天巡街弹琵琶的江瑟瑟?”
“记得,怎么了?”
卢尘阳抬手遮嘴,附在卿若耳边悄声说道:“今儿景王爷又花重金约到了那江瑟瑟,我特地带你去也见见世面,让你瞧瞧花魁娘子的千金曲艺。”
“和上回不一样么?”卿若忆起那日场景,仍觉得余音未尽,心下也动了去的想法。
“那哪能一样,这次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而且还能看见她的真容呢,你不是好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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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软阁三层雅间内,原本同高庭云一样懒散自在的卿易舟,在卿若进来的瞬间,仿若一只惊弓之鸟,瞬间弹起。
“小卿若也来啦。”高庭云毫无姿态地倚在软榻上,面前的酒壶已经半壶入肚了。
“你难得回黎都找乐子,我不得来蹭些膏脂。”
金软阁多为乐伶,虽然不完全似那些腌臜勾栏地,可来玩乐得都是男人,到底是不适合女子出入的。为了避嫌,卿若来时特意换了件玄色圆领袍,又束以鎏金冠。
少年英气,就连在场弹奏的乐伶少女都忍不住侧目相看,结果一时分心,还弹错了曲子。
卿若不懂音律,曲子错的再离谱她也毫无反应,倒是高庭云,曲有误,他倒是听得清楚。
“哈哈哈,咱们小卿若如此装扮,也是个一表人才的公子呢!惹得小娘子们都动心了。”高庭云眯着笑意,俨然有了醉态。
卿若有些嫌弃地盯着高庭云仍旧蓄着的胡须,在自家兄长对面坐了下来。
因着卢尘阳那句“你不想看看那江瑟瑟是何模样”,她便真跟过来了。
不知为何,那日百商会,明明灯火阑珊,隔着纱帘,瞧了那江瑟瑟一眼,只看见了身形,可她却下意识觉得这女子定是绝色。没得由头,卿若便对这江瑟瑟生了好奇心。
卿易舟见卿若自坐下后,便不曾往他这里看,这才安心了些许。
他目光对上罪魁祸首卢尘阳,端着酒杯故意遮挡着脸,一边拼命给卢尘使眼色。
「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甭怕,不打紧。」卢尘阳往自个好兄弟方向抛去一个轻松自若的眼神。
「不打紧个毛!你没事人,我咋办?」卿易舟这一口酒喝了老长时间。
自个的妹妹自个知道,每回知道他去乐坊青楼都会报告给阿娘,等他回去,又是一顿罚,不是跪祠堂就是抄个几十书经,那玩意可比让他扎马步扎一天都累。
卢尘阳耸了耸肩,又忙着同高庭云说话去了,不再理会独自抓狂的卿易舟。
「卢尘阳!」卿易舟感觉自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偏偏卢尘阳今儿个胆子大了,就是死活不理他。
好小子,给爷装蒜!给我等着!
高庭云注意到卿易舟的不自然,抚了一把胡须,关切道:“易舟这是咋了,眼睛不舒服?”
卿若却丝毫不管这边的卿易舟如何坐立难安,水深火热,而是满脸期待地问高庭云:“小六哥,那江瑟瑟怎么还没来。”
“咳咳,无事无事。”卿易舟险些被酒水呛了喉咙,略显局促地拿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帕子自带一股清柔香味,卿易舟这才发觉,这帕子都不知道是谁的,他就拿来擦嘴了。
“枫叶,赶出去。”
身后突然乍起一道女声,还没等卿易舟反应过来,一个侍女打扮的小丫头就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拉扯。
可是半天,也没拉动一分,最多算是提着卿易舟的胳膊晃荡了几下。
“娘子,奴家赶不动这大叔。”小丫头委屈地回头看江瑟瑟。
说是侍女,其实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说是站起来比较,可能还不到卿易舟的腿高。
先是卢尘阳噗嗤一声,紧接着众人都被那小丫鬟逗得大笑起来。
原本还板着脸似是生气模样的江瑟瑟,却也突然掩嘴轻笑起来,如风中银铃摇曳一般,只让人觉得轻快,不觉造作。
“众家见笑了。”江瑟瑟对着客位半蹲行礼,又轻声对小丫头说道:“枫叶,下去吧。”
方才还在演奏的乐伶见正主来了,也纷纷退去。
“娘子方才何故赶我?”卿易舟从江瑟瑟的笑声回过神了,颇为困惑地问道。
“郎君真是无礼,不经我允许,就拿奴家的帕子作甚?”江瑟瑟依旧带着笑意,虽说着这话,却再也听不出怒气了。
“这帕子原来是娘子了,在下分了心才误拿的,还请娘子莫要见怪,若江娘子嫌弃,明儿我再赔娘子几块上等丝帕可行。”卿易舟拱手致歉。
“易舟,你今儿敢拿江娘子的帕子,明儿得被黎都那些纨绔打死。”卢尘阳在旁边提了一嘴。
明明自己就是个纨绔。
“不至于,不过帕子罢了,卢郎君夸大了。”江瑟瑟谦虚道。
言罢,江瑟瑟上前两步,目光落在一旁的卿若身上。
卿若也顺着目光,对上江瑟瑟柔情如月的清眸。
一时间不忍再次看呆了。
江瑟瑟今日虽然还带着一截珠坠面纱,可是屋内灯火通明,卿若完全能看清了对方的面容,薄唇贝齿,唇下隐约还有一颗小痣,果然如同话本里对仙女的描述那般。很难想象,怎会有人能将温柔与清冷融合并存。
卿若觉得,她是比萧泽那位妾室更绝美的存在。
尤其当江瑟瑟抱着琵琶时,气质更添几分。
江瑟瑟也同样好奇地盯着她,柔声问道:“今日,为何多了女郎君?”
江瑟瑟的目光只在卿若身上打量了一眼,便认出来卿若的女子身。
论容貌,卿若眉眼上挑,带着英气,她不爱染脂粉,由于最近在校场带兵练武没少晒太阳,甚至肤色也不比旁的女子那般白皙。论身量,她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肩窄腰细,毕竟从小练武,虽比不得成年男性那般,但乍一看,其实难分雌雄,更像是位未完全长开的少年郎。
论装束,其他时候,她着男装是为了方便练武骑马,今日来坊间,怕年岁大的老嬷认出来,她还特意束了胸。
除非熟人,谁能分辨出来?
“娘子怎么知晓?”卿若并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