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泣血石。
关于这石头背后的故事,卿若曾听傅茗烟提起过,说是西域有位叫阿娜尔的女子,她的丈夫在新婚不久就上了战场,两人约定,要丈夫每七天就寄一封书信回来,好让阿娜尔知道他还活着。
可是在收到第七封信以后,阿娜尔就再没收到丈夫的信了,她十分担忧,便决定去寻找丈夫。可等她到了已经结束战役的战场,只剩下无尽血河尸山。她在腐烂的尸体里找一天一夜,只找到了死去丈夫的头颅,悲伤的阿娜尔抱着丈夫的头颅哭泣,她的爱意与哀伤化作了血泪,泪水滴到了丈夫的头颅上,又变成了七颗晶莹剔透像血一样的石头。
阿娜尔惊奇地发现那些石头竟发出夺目的光芒,六道光芒又带着阿娜尔分别找到了丈夫的四肢、躯干与心脏,而当最后一颗发光的石头融入到丈夫的左眼时,阿娜尔的丈夫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这便是泣血石的由来,在西域,这种石头象征着炙热跨越生死的爱意。
只是没想到,墨玉居然也知道泣血石。
卿若怔怔地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
墨玉的心仪之人?在卿若印象中,风光霁月如他,温润如玉也是他,从小,墨玉便和她们这群顽劣子弟不同,他聪慧,早熟,十九进士,三年不到就坐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卿若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墨玉完美得不像是个人,这天下仿佛没他做不到的事,这样一个近乎于神的男子,会有心仪之人?
卿若连连摇头,“这簪子他四年没送出去,说不定他根本没啥心仪之人呢,而且我那时刚被我喜欢的人拒绝,正是难过的时候,他给我估计只是安慰我罢了。你也别想太多。”
不说便罢,这话一说,到徐晴儿耳朵里倒成了一种炫耀,她气的咬牙切齿道:“别人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脚踏两条船,不知羞耻的女人!”
“哈?你听谁说的?”卿若一挑眉,她赶紧解释:“我和墨玉,咋说呢,请旨赐婚是我干的没错,但我们绝不是真正的夫妻,这个你放心,你若真喜欢他,完全可以不用管我……”
“不听不听。”谁知徐晴儿直接捂住耳朵,一边翻白眼,一边嘟囔着:“我才不听,你就是脚踏两条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知廉耻!才不听你解释!”
“……”原本还耐着心思想解释,可一看徐晴儿这副油盐不进的欠样,卿若也懒得说了,她攥紧拳头,忍住了想给对方一下的冲动。
见卿若不说话了,徐晴儿才放下手。车上瞬间陷入了诡异又尴尬的沉默。
良久,徐晴儿打破了沉默,问道:“那个,我们这是去哪啊?”
卿若瞥了她一眼,“问我这个不知廉耻又脚踏两条船的讨厌女人干嘛?你的墨玉兄长没告诉你?”
徐晴儿是自己跟过来的,自打出门,除了客套话,墨玉什么都没和她说过,甚至一开始在门口等那么久,她都不知道是在等卿若。
徐晴儿嘴硬地说:“是我没问。”
“……”
“不说算了,谁稀罕问你一样。”
“百商会。”
今天是霜降,每年这个时候黎都都有燃放烟火爆竹的习惯,原本是古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而如今只在西市边界的长安河边放烟花庆祝,意思也变了,成了京都商贾拜财求运的仪式。又名百商会。
只是今年乃国丧,办得不会同往年那般热闹。
下了马车,徐晴儿倒像是没事人一般,兴高采烈地就先下了车去后面等墨玉了。
而后下来的卿若,却将其原本簪着的红宝石金簪取下,默默塞进了袖中的口袋。
结果一下车,墨玉就注意到了,他问道:“方才不是还戴着我送你的簪子吗?怎么又取下了?”
不知是作何心理,听了徐晴儿那番话,卿若着实不想戴那支簪子,便信口捻了个由头糊弄过去:“街市人多眼杂,怕弄丢了。”
徐晴儿跟在墨玉后面,听了这话,脸色又是一沉,她捻着墨玉衣袖一角,欲言又止。
“那便先去善和桥吧,在那里观赏烟火最为妙哉。”墨玉一振袖口,不着痕迹地甩开了徐晴儿的手。
虽比不得元夕中秋那般,可西市本就是繁华地段,即使是夜间,也依旧灯火通明,百铺未歇,今日又燃放烟火,行人也自然比平时多些。
善和桥上人也不少。
卿若提着裙子,轻快地穿过人群,三两步就蹦跶到了桥上。
墨玉徐晴儿紧跟其后。
桥下的长安河里漂着零零星星的花灯,形式各异,都是由每家商铺自行制作的,花型和材料也是各异。
“听说,今年的花灯还会有些惊喜。”墨玉睨视着桥下的花灯,说道。
“惊喜?莫不是又有什么游戏了?”卿若眼睛一亮,见墨玉看着桥下,便也专心地往下看去,似是想瞧出什么门道来。
这才隐约瞧见河里的花灯上还写了些字样,仔细辨析,却也不过是诗句而已。
“西市三百家商户,每家各自提供花灯,供游人捞取,有的花灯里塞了纸条,这些花灯便可根据纸条内容去相应的商铺兑换奖品。”墨玉道。
“还有如此玩法?黎都果然是个好地方。”徐晴儿惊异道,她家乡可没这些花样,便是夜间,都少有商铺是开着门的。
“听起来也挺有趣,怎么参加?”卿若问道。
人流中,一个背着小匣子的少年一边叫嚷着一边穿行在人流中,只听他嚷着:“花灯牌。”
可惜声音不大,只偶尔随意递给两边的路人。
路过桥时,墨玉抬手拦住了少年,道:“这里三位。”
少年应了一声,从匣子里拿了三个雕着牡丹花纹还盖着商会印章的小木牌,递给了墨玉。接过墨玉给的十五文钱,少年又背着匣子走了。
墨玉道:“这便是挑花灯的物件。”说完又指了指桥下一个被不少人围观的小摊子,旁边就有一位女子在用带银钩的长竹竿去勾那河中花灯。
“那里便是了。”墨玉道。
正说着,就听不远处一声冲天响,瞬间,一朵烟火在众人身后绽放。
自从前年元夕,城中有几个官子弟为了讨当时正得宠的官伎开心,引放数百斤烟花,结果不小心走了水,冲天的烟花带着火星子,接连烧了几个坊,惹了不小的乱子。
朝廷便严令黎都百姓每年每户不得购买超十市斤的烟花燃物,就算是官员,也不得例外。
限制了烟花购买,普通也就过年或者上元会单独放烟火,而今日烟花盛景,也是以商会的名义,特意征得了朝廷的许可,平时里可难得能见了这么多这么久的烟花。
周遭的游人也不由兴奋起来,桥上也逐渐拥挤起来。
“去下面吧,桥上也太挤了。”卿若看够了,便想着下去捞花灯。
“好。”
墨玉笑着应下,随卿若拉着他的手腕,一路穿过逆行上桥的人,好不容易才下了善和桥。
徐晴儿只顾着看烟火,全然没注意到已经离开的两人,等烟火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她才回过神,可是除了口袋里那个牡丹牌,哪有墨玉的身影了。
桥头街道两边的铺子几乎都还在开,还有不少趁着今夜出摊的贩子,热闹极了,卿若贪吃,她拉着墨玉东看看西逛逛,没出片刻,手里就抓着各样吃食。
两人又往勾取花灯的摊位,墨玉递了牡丹木牌,那摊位的老丈人便给了两人一个带着银钩的长竿。
“郎君娘子请在那处钩花灯,若是花灯有纸条,便拿来与我查验。”老丈人面目和蔼,对卿若两人叮嘱道。
卿若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把剩下的随手递给了墨玉,自己便拿着长杆从人群中挤到岸边,极其随意般就勾回来了一盏花灯。
这回是盏粉色桃花灯,卿若往花蕊灯芯边瞧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压根没纸条。
一向自诩运气甚佳的卿若有些丧气地把那桃花灯搁置到脚边。转头又把心思打到了墨玉那。
她嬉笑道:“墨玉,你的我也替你勾了可好?”
墨玉本就不在乎这些,他宠溺一笑,便把自己的牌子给了她。
反正自小到大,他让给卿若的东西还少吗。
卿若这回倒是没那般随意了,从百千花灯中,仔细观察了好久,才挑了盏白芍药花灯勾了过来。
可再一瞧,依旧空无一物,只有花灯中间的蜡烛燃烧殆尽了。
“今儿运气真差,竟是一个也没中。”卿若撇撇嘴站直起来,回去把那长杆又还给了摊贩老丈人。
“小娘子可勾中了?”老丈人问道。
卿若捧着两盏空花灯,摆摆手叹道:“运气不佳。”
老丈人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本就是图个乐子,小娘子莫要丧气,看二位俊俏年轻,莫不是新婚燕尔?小老儿瞧着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便送朵绢花给小娘子吧。”
老丈人不知从哪变了朵白色夹浅绿的茉莉绒花,递给了墨玉,继续道:“这是西市永康坊常缘成衣铺的绒花,小郎君日后要想为小娘子做衣裙,带着这绒花,也可便宜些。娇花配娇娘,二位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哈哈哈。”
就说是怎得平白送绒花,原来是变着法的招揽生意呢。不过这百商会,本就是为这西市各家商铺打名气的,倒也可以理解。
墨玉清亮的眼睛倒是诚心弯起,他把绒花别进卿若的发髻里。
卿若从来不带这些花花草草的装饰,正想抽下来时,又见墨玉向老丈人作揖谢道:“那便承先生吉言,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和和美美还早生贵子,这是什么孤狼之词。
卿若一听这话,立马不着声色地抬脚给了墨玉小腿一脚,奈何对方却一点没反应。
“正想着给夫人做些衣裳,既得了便宜,我这便带夫人去那铺子看看。”墨玉依旧笑着。
卿若立马拉着墨玉就跑了。
“你乱说什么呢,还早生贵子。”一出人堆,卿若便摆出了一副嫌弃模样。
墨玉倒也不在意,忍俊不禁道:“图个乐子。”
“还有这什么劳什子绒花,甚丑。我可从不戴这玩意。”卿若说着就把那绒花拿了下来。
墨玉却又给她簪上,道:“我觉得挺好看,偶尔试试也未尝不可。”
“胡闹。”虽然这么说,可卿若倒是没再取下了,她抬眼看向墨玉,道:“那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你自己了?”
“何事?”
“你何时才能再找个真夫人回来?到时候你想生多少贵子可不都有?喏,这满大街的美娇娘,你总能相中一个吧。”卿若抬手划了一个大圈。
“我有夫人。”墨玉不冷不淡回道。
“我不算!之前可是和你说过,等你找到真正喜欢的女子,我便和你和离的。”卿若道:“如今可有了?”
“没有。”墨玉道。
“那可有一点点爱慕的人?”卿若依旧不依不饶问道:“比如那徐晴儿,你可有感觉?”
墨玉脸上笑意彻底沉了,他道:“你听谁说的,我对徐晴儿绝无爱慕之意,只因她对墨家有救命之恩,出乎仁义道德,这才待她礼遇有加。”
“培养培养嘛,我瞧着她挺喜欢你的呢。”卿若道。
“绝无可能。”墨玉莫名生了怒气,他接着说道:“你怎不说,我们两人培养感情,假戏真做呢?”
“我们…”卿若捏了捏袖中的金簪,道:“我们怎么可以,我向来只把你当挚友兄长的,要是真夫妻,可不得别扭死。好了好了,我就随口一说,你别生气。”
“……”墨玉沉默片刻,按捺了隐隐怒气,语气又恢复成平日那般,他低声道:“不可以便不可以吧,你的想法才最要紧,不过,我对徐晴儿绝无感情,你往后不许胡思乱想了。”
一提起徐晴儿,卿若立马转头四顾,这才想起发觉,徐晴儿竟走散了。
“哎?徐晴儿哪去了?”卿若道。
“许是贪恋焰火繁华,还在桥上。”墨玉丝毫不觉紧张。
“那我们回去寻她吧。”卿若想往回走。
墨玉摇摇头,自然地牵着卿若的手走着,他道:“墨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徐晴儿应是认得的,若是玩累了,她自然知晓回马车等候。”
也是,紫苏也在马车那等着,若是徐晴儿瞧见了,也不会迷路。
“不用管她,既然出来玩,便好好散心,同我去成衣铺罢。”墨玉转移话题。
“去成衣铺作甚。”
“为你买衣裳啊,今日平白拿了你许多裙子,刚好给你补上几件。”墨玉道。
“不用,我有衣裳,再说,那些个衣裙颜色我也不喜欢了,拿去便拿去了。”卿若摆摆手。
“嗯,我也觉得那颜色不好看,正好给你换些新颜色花样,如何。”
“什么颜色?”
墨玉思虑一瞬,问她:“青色如何。”
除去官服,墨玉最常穿的便是青色了。
卿若想象着自己当真穿了青色衣裙的模样,同意的点点头,笑道:“青色嘛,也好,想来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