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唐柔后,楚城幕一行人就回了东山镇。只是在下车以后,楚城幕却没有跟随几人一起走入山庄,反而叫住了沈慈,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去湖边走走。
仲卿卿心知这是楚城幕马上要返回渝州了,打算在临行前交代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了楚城幕一句别欺负沈慈就和罗时一起返回了山庄。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这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的大妞已经看出来楚城幕并不想让自己对这个项目参与太深。
虽然心下有些纳闷,但出于对楚城幕的信任以及在他身边就不带脑子的习惯,仲卿卿也懒得去操心太多。
这在她看来,除了是自己的爱好以外,也是给手里那些死钱多一条去路。楚城幕做生意,有什么时候亏过的?更何况还是碧螺春这种高溢价的品牌。
只是大妞不清楚的是,这个近似玩笑一般筹备出来的茶叶公司,落在楚城幕和罗时之间,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别看这段时间楚城幕和罗时相处起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其实这只是两人都在互相摸索和对方相处的模式。
对于罗时来说,楚城幕被自家曾祖父所看重,这本就是一件特别值得在意的事情。因为没有罗骋虎的一次次有如神助一般的站队和决定,就不可能有现在的罗家。罗骋虎的眼光之好,布局之深,是所有熟识他的人所公认的。
出于对罗骋虎眼光的信任以及对他本身的崇拜,罗时才会特意丢下美国的各种琐事,硬生生的在国内磨蹭了十多天。
而且此次返回京都,罗时更是看见了平日里几乎没机会碰上的罗海和罗晏。
全然不知罗骋虎时日不多了的罗时,猛然间看到两位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和老头子一聊就是一整夜,还以为罗家又有什么大动作。可思来想去,最近罗家内部也没什么波澜,唯一出现的陌生面孔也就是楚城幕了。
罗时到底是个打小骨子里就离经叛道的人,在崇拜自家曾祖父的同时,却也并不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和意志。否则当初她也不会因为家里人不准她和曼逾明接触,就反过来偏要喜欢对方,最后还闹得离家出走了。
目前在曾祖父的暗示下,罗时已经赶在其他哥哥之前和楚城幕接触上了,听说这个机会原本是罗丰的,结果他把事情给搞砸了。虽然罗时已经快了其它哥哥一步,可有的事情,猜测太多,也终归是要用自己的眼睛亲自看一看,才会让人安心。
如果说王天麟的事情,包括以后的今普,都是罗时在向楚城幕传达善意和合作的意愿以及彰显她的人脉资源的话,那么这次她突然横插一脚的东山碧螺春项目,其实就是就是她反过来在考察楚城幕各方面的能力。
楚城幕的根基在渝州,再加上有自家小姑和爷爷的庇护,在那种地方并不能直观的看到楚城幕个人的能力。
是以当楚城幕打算帮仲卿卿搞个茶园的时候,罗时就意识到,这是个送上门的机会来近身观察对方。至于那番什么投资不如投资国内,不过只是她的借口和说辞罢了。此时的美国依旧如日中天,服务业和金融业执世界之牛耳,投资环境又怎么可能会不如国内?
在江州,楚城幕毫无根基,听卿卿姑的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江州。在这么个陌生的环境,还面临各种复杂的利益纠葛,这才能真正的试出一个人的成色。
到目前为止,楚城幕在短短几日内,表现出来的强大统筹能力和对细节的把控以及迅速找到破局的关键点,都让罗时内心震惊异常,不过她是不会把自己内心的这些情绪让楚城幕知道就是了。
再加上今天中午遭遇那事儿,更是让她看到了楚城幕身上的担当,这也是她为何愿意出面把这事情接下来的主要原因。
几乎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罗时,在某些方面确实受长辈的影响很大,比如说喜欢护短,也喜欢看人护短。
否则燕翊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她连累了整个燕家,不受燕家人所喜,可就她本身,在江州经营了差不多二十年,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对于罗时的这番心思,楚城幕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从未宣之于口罢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这两个才认识不久的年轻人,在某些事情的默契上,甚至超过了一些相识多年的好友。
原本这个茶园以及唐柔小两口,都只是仲卿卿的爱好以及楚城幕随手下的闲棋,不一定有用,但也说不定哪天就会有用。之前也算是用心,更多的原因却仅仅是因为他想满足大妞的愿望,以及衡量总结一下自己这近一年来的得失。
只是当罗时提出她也要插上一脚后,这个事情马上在楚城幕心中提高了好几个优先级。这也是他在知晓了唐柔的处境,更是知晓自己有可能会牵扯进一些小麻烦以后,愿意在她身上继续投资的原因。
别看楚城幕似乎在唐柔面前表现得很亲昵,也很好说话,其实单看一些小细节,就能看出唐柔这个女人完全没有入他的眼,只是比陌生人稍近一些,却也近得有限。
之前唐柔说想调来东山镇的想法不能说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她在那种处境下能想出来的最好出路。
东山镇的旅游业和茶业本就是已经发展较为成熟的支柱型产业,处在第一线的唐柔,面对一个百废待兴的全新合作社时,很容易作出成绩。
而且经过这次事件以后,她势必会落入李朝援的视野,又有什么岗位能比这种能直接体现出她能力的岗位更适合她?至于那句帮楚城幕当管家,那本就是她应该做到的。
一旦楚城幕真的愿意帮郑南远捂住这个口袋,以郑南远那哪管死后洪水滔天的作风,对方有很大可能性答应这场交易。只要郑南远还在吴海区当一天区委书记,这吴海区的人事调动,就还是他说了算。
楚城幕在得知了唐柔说她想去东山镇以后,就马上明了了她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唐柔骨子里到底是有些小家子气,一心只想着将来跟着谁干,却没想过自成一派。他之前都已经说得很明显了,还特意问了她是否觉得将来黄学文和张崇礼的争斗中会落下风,可她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与其作为一个追随者,为何不把自己定位成合作者?既然知道自己无论跟了谁都进不了别人的核心圈子,那为何还用一个下属的思维去考虑问题?进不了别人的核心圈子,那就自己打造一个圈子来和别人合作,这就是楚城幕为唐柔想的前路。
作为经济发达的沿海诸省,农业一直以来都不被各个省份所看重,同样作为沿海省份的江州自然也不会例外。茶业可以作为东山的支柱产业,甚至可以作为吴海的支柱产业,可若是放到整个苏州,乃至整个江州,那在GDP做所占的份额就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
出于农业上的不重视,在沿海诸省每一个城市,主管农业的副职,几乎都没有机会能入常,而且在自己做在的那套班子中,排名也会很靠后。只是吴海区因为有茶业的缘故,相比别的地方,主管农业的副区长才会相对有一些存在感。
最重要的是,一旦之前楚城幕交给唐柔的那份计划书递交到了李朝援手里,那颇具政治象征意义的东山茶业必将再次落入李朝援眼里,到时候主管一区农业的副区长,所具备的重要性又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既然唐柔有做一个管家的自觉,楚城幕也乐得在她身后推她一把,她现在的行政级别距离副区长也不过差了一步。当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一步就是穷极一生,也无法跨越。
当老大的将要挪坑,那空出来的坑位自然会造成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老一老二的位置其他人自然是惦记不上了,而且好的坑位也会有更有本事或是更有背景的人去填上。
唐柔算有本事吗?在楚城幕眼里实在算不上多有本事,所以那些好的坑位楚城幕也不会去帮她活动。更何况自己预备的那点儿小人情,也不见得能办成这事儿。只是这个女人却有一个很不错的优点,那就是善于权衡利弊,死中求活,而且眼光也不错。
现在处在楚城幕的立场上来看,一旦郑南远前进一步,那造成的连锁反应就会引起整个吴海区的人事动荡。将来不管是张崇礼还是黄学文赢了这场争斗都无所谓,只要有冲突,就会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唐柔更进一步的关键。
如果将来要和郑南远合作,楚城幕的意思,倒是倾向于让唐柔向他暴露自己和李朝援的关系,这样就算郑南远高升到市里以后,也多少能为唐柔说得上话。再加上黄学文是郑南远的铁杆支持者,在争斗中会落入下风的情况下,也乐得在区里多一个奥援。
当然,仅仅靠这两人,唐柔就想完成从区委办主人到副区长的升迁,那无疑是痴人说梦。在这种情况下,楚城幕打算帮她找一个最大的帮手。
江州目前谁最大,自然是李朝援!但除了李朝援以外,江州不还有个经营了二十年的土皇帝?李朝援的立场和她们的立场相同,所以就算私底下搞些什么小动作,到时候也说得过去。更何况,那个土皇帝不见得会把目光落到这些许小事上。
如果唐柔更进了一步,最后却和楚城幕玩什么过河拆桥的话,到时候他提前预备的舒畅,就能派上用场了。
说到底,唐柔更进一步需要多方面的协助,她本身的年纪,资历都是硬伤,尤其是她还不敢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和李朝援关系。如果再因为自家表弟闹出点儿什么新闻来,她上去得有多快,下来就只会更快。
这种手段只会到了撕破脸的情况下楚城幕才会去用,不过用上的希望估计也不会大。花这么多精力捧起来的人,再一手毁掉,怎么看都怎么亏。而且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唐柔这女人在衡量利弊上,还是很有一套。
仲卿卿之前和楚城幕说起过网络营销的方式,但现在刘强冬那边的网络销售平台都还没个影儿,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即使是拿到了东山的茶业,恐怕还是得采取传统的营销手段。没有罗时掺和的情况下,对于楚城幕和仲卿卿来说,早点晚点都无所谓。
如果现在多了一个主管农业的副区长在,这方面才会有人保驾护航,而不至于在过渡的时间内,造成管理销售渠道上的混乱。
等到唐柔真的上位了,那楚城幕在江州搞出来的这档子事儿,才算是有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罗时在渝州向楚城幕展示了自己的态度和能力,这同样也是楚城幕交给罗时看的答卷。
因为在未来的时间里,楚城幕还打算去美国捞一把。两人之间若是对相互的能力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亦或是没有信任的基础,那到时候这一把,他就很有可能捞不上了。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丝慵懒,太湖边上波光粼粼,岸边支出去的浅滩上芦苇摇曳,几只黑脸琵鹭在芦苇上方翱翔,几只小渔船从更远的湖面摇着浆往岸边行来,从湖面吹来微风把叶片有些泛黄了的垂柳吹得沙沙作响。
楚城幕和沈慈已经沿着湖堤走了一会儿了,之前在楚城幕这里得到了不会追究的保证,这个莲藕娃娃心情倒是不错,这会儿正踩着湖堤边上支出来的青石棱边走得摇摇晃晃。
楚城幕见沈慈平举着双手保持平衡,也懒得管她。只是路边垂下来的杨柳时不时在他脸上抽一下,让他隐隐有些不爽。这妞怎么还不掉下去?不过真要掉下去了也没事儿,这湖边水也不深,让她自己爬上来就是了,了不起弄个感冒,死不了人。
“我怎么看你这样子不像是在考虑事情,刚才和你说让你以后常驻东山的事儿,想好了吗?”楚城幕强忍住抬腿把沈慈踹下水的冲动,眼看这妞一个小跳蹦上了江堤边上的一根石质长椅,终于忍不住,没好气的问道。
沈慈闻言,冲楚城幕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
“常驻这边倒是没问题,我也乐得在这边离白鹄姐更近一些,本来管理茶园我就擅长,这些都是小事儿。你刚才说的那些人事安排我也听见了,那个唐柔我也会时刻和她保持联系。只是我现在在苦恼,将来怎么和卿卿交代我会说话的事儿。”
楚城幕闻言,这才知晓沈慈一直在考虑什么,顿时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道:
“这种借口还不是大把的?换了环境,离开了睹物思人的渝州,突然某天就发现自己能说话了。或者说,你妈在云城亏到唐家沱,你一急,就会说话了。再比如说,某天掉进太湖里,一着急求助,就会说话了。这借口只要想找,不大把都是?”
“掉进太湖里?”沈慈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湖面上的敞篷小船,又回头看了看楚城幕,有些狐疑的问道: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想我掉水里?不过这个借口好像可以用,只是演戏得演全套才行,我还不会游泳,到时候别真把自己给淹死了。”
难道残疾人的其他方面真的比正常人更加敏锐?可沈慈不是装的么?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看到沈慈越发狐疑的目光,楚城幕干咳了一下,回答道:
“你想多了,既然我说的你都不反对,那明天你就不用和我们一起返回渝州了,先在这边吧公司之类的先注册下来。之前我已经把所有的利害关系以及整体规划都告诉你了,你要是依葫芦画瓢都还干不好,小心你掉太湖里的时候,我用竹竿子撑着不让你起来。”
“这么急?可我什么都没带啊?而且家里那边我也没有交代。”沈慈一听楚城幕甚至不打算让自己回渝州,马上就有些急了,说道。
楚城幕闻言,单手揣在兜里,拿出那个小方块把玩了片刻,面露讥诮的说道:
“沈大小姐,你以为我在跟你闹着玩呢?私人的事情需要我来给你操心?就连卿卿,我让她出差都是今晚吩咐,明早出门,你以为你会有多特别?这边的事情你要是给我弄出纰漏来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算总账!”
“你明明说了不和我计较了的。”沈慈一听楚城幕说要算总账,顿时吓了一跳,之前那宛若闲聊的气氛一下子就没了,却还是没忍住嘟囔着说道。
楚城幕闻言笑了笑,正待搭话,却见从山庄林荫小道的方向,一个黑色的高挑身影从那边走了过来,于是如同驱赶苍蝇一般对沈慈挥了挥手,道:
“我说的是看在卿卿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我要和你计较的时候,就不会看卿卿的面子了。没事儿赶紧回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