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夹,解开了头上的发髻,让一头如瀑的黑发随意的披散到了脑后。
微微摇了摇头,双手在额边抓着头发往上捋了捋,唐柔侧头看了楚城幕一眼,神色有些复杂的笑道:
“朋友啊?今天中午其实我在小畅那里听说了他今天遭遇的事情,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对楚总隐隐多了几丝希望。再加上楚总之前让利的模式也让我觉得你是一个有底线的人,所以我才愿意把自己的将来赌在这件事情上面。楚总,能麻烦你给我一颗烟么?”
楚城幕双肘撑在双膝上,闻言用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背后不远处的区委办公大楼,从兜里掏出了烟盒子递给了她,说道:
“你一个区委办副主任,还是女人,在这里抽烟,被领导看见了,合适么?”
唐柔闻言,低头看了一眼烟盒子,很是顺手的弹出一颗,无所谓的摇了摇头,笑道:
“还是我们这边的烟?我现在的境地,往前往后都为难,被不被领导看见,都无所谓了。楚总,有火儿吗?”
楚城幕闻言,微微摇了摇头,从手包里掏出一个一次性打火机递了过去,笑着调侃道:
“你可真是三等烟民,既没烟又没火儿,抽烟全靠蹭!”
唐柔接过打火机看了一眼,目光不经意的落到楚城幕左边的裤兜里,刚才自己没看错的话,这人之前点烟似乎用的不是这个打火机?有钱人真麻烦,连自己的打火机都不舍得给别人用。
低头把香烟点上,唐柔翘起了二郎腿,很是熟练的吐出一口淡淡的烟气,笑道:
“我不仅是三等烟民,还是三等政府小文员,烟和火需要蹭,政绩和前途也需要蹭。楚总,你真的和我认识的那些人不同,普通商人若是听见了自己有可能会陷入这些麻烦里面,怕是早就进退失据了,而你反而老神在在的想听听我的打算。”
楚城幕闻言笑了笑,苏州虽然是经济强市,可到底行政上只是一个地级市,说到争斗这一块,和渝州这种直辖市还是差了不少。
楚城幕当初为了渝州那点事儿,可是连黄国涛都敢掀翻,李九歌也敢杀,黄戴翔更是被坑得没边。相比之下,苏州这点儿事情,虽然麻烦,倒也不至于让他感到害怕。否则,他也不会还能静下心在这里盘算和唐柔之间是否还有合作的可能。
“我这不是已经被吓到了么?如果我真不害怕,之前就不会和你说我有撤资的打算了,要是这事儿超过我承担风险的极限,我是真打算抽身。好了,唐主任,闲话不多说了,我的朋友还在等着我,一会儿她们要是等的不耐烦,我也就没时间听你说你的计划了。”
唐柔闻言,直直的看着楚城幕那双淡色的眸子,见里面丝毫情绪波动都没有,咬了咬下唇,却依旧紧紧的盯着楚城幕的双眼,笑道:
“你又骗我,你这双眼睛可真不像怕事儿的人!其实我没什么计划,现在我的处境就如我刚才说的那般,进退维谷。无论是推进你的计划,还是说你撤资了保持现状,对我来说,都前途无亮。”
楚城幕闻言,微微皱了皱眉,道:
“推进计划怎么会前途无亮?如果事情真如你之前所说的那般,东山的项目已经成为了李拓洋攻讦郑南远的手段。那能够平和解决东山碧螺春项目的隐患,无论是在李朝援书记那里,亦或是郑南远那里,你都能得到不小的臂助。”
唐柔闻言却微微摇了摇头,道:
“没这么简单的,就算是解决了碧螺春的隐患,我家那口子的三叔也不会因为这个事情给我多少直接的帮助。道理很简单,李靓这人实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本身的问题不解决,我就不会被他三叔正眼相看。当初还以为自己找了个良人,却没想到反被拖累。
“而郑南远,你看他现在就敢对你大包大揽的态度,说明他打的主意就是,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他就算可以进市政府,可我却不可能跟着他走,我这种在区里不高不低的位置,真的很尴尬。而且他对我打的什么主意,你之前也看见了。”
楚城幕闻言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可置否道:
“就算是这两人明里不会帮你,可也会在暗地里多加照拂。而且你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政绩却是实打实的,哪怕你留在吴海区,就这份不大不小的政绩,也足够你站稳脚跟了,又谈何进退维谷?”
唐柔闻言,夹着香烟抽了一口,一手按住了额头,有些凄然的对楚城幕笑了笑,道:
“进退维谷啊,我告诉你原因!如果碧螺春这个项目不解决,郑南远有很大可能性因为告黑状而被掀翻,这对于我目前的处境来说,就像被放进了烂泥潭里,见不到更进一步的可能,只能在区委办这种地方虚耗青春。”
“可一旦解决了这个项目,如果这个项目真的像你昨晚所说的那般具有政治意义,那么郑南远更进一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一旦他走了,他留下的这个萝卜坑,很有可能就是由区长张崇礼接任。”
张崇礼?楚城幕闻言,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却感觉自己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楚城幕对江州省委省政府的人事还多少有些了解,可到了一个地级市所属区县的层次,就完全不了解了。若非此次因为仲卿卿突发奇想,再加上罗时查到了李靓的背景,他甚至不可能认识唐柔这个层次的小干部。
“这个张区长有什么特别的么?”楚城幕思索片刻,未能在脑力搜刮到此人的任何信息,只得继续问道。
唐柔闻言,苦笑了下,双手撑住额头,有些苦恼的说道:
“张区长对我的印象不太好,因为我和我爱人是空降到的吴海,区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俩的来历。张崇礼以为我是爬上了郑南远的床,才坐到了区委办副主任的位置。如果将来他蹲进了区委书记的坑,我几乎百分百会被踢掉,区委办这种地方,历来只会安排书记信任的人。”
楚城幕闻言,终于明了唐柔说的进退维谷是什么意思。
往前一步虽然能让李朝援对她小两口的感官有所改变,可这种改变充其量也就是由之前的无视甚至厌恶,转变成正眼相看,但也仅仅只是先看着。
而且被区委书记踢掉,这也仅仅属于工作上的正常人事调动,因为区委办这种要害部门,本就会换上区委书记的心腹。
唐柔被踢掉,无论是谁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要是她没有给张崇礼留下个靠美色上位的印象,她还有时间去融合进新任书记的圈子里。可现在的情况却是,一旦张崇礼补坑,她几乎不可能有时间去融合就会被踢掉。
只要是女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在官场这个泥潭里厮混,本就要比男人付出更多。
有后台的往往会被忽略她本身的能力,无论办成了什么事情,在别人眼里,这不过是她身后人的功劳。没有后台的,却又容易被别的男人惦记。
像唐柔这样明明有后台却又用不上,明明被惦记却又被人误会靠美色上位的,那还真是倒霉到了极点。
这也是之前楚城幕给常维维建议她由商转政的原因,哪怕她有个政法委书记的老子,真要从基层干起,也会比男性付出更多。更何况,天之骄子一般的燕翊风,不也是选择了这条路?只是不小心把路给走断了罢了。
处在唐柔的立场,往后一步,那更是难堪。
如果引起李朝援的注视,还能为那丝渺茫的希望搏一搏的话,可如果少了李朝援的支持,就是连一点亮光都看不见了。更何况,李朝援的五年任期,也就只剩下不到两年。一朝天子一朝臣,李朝援若是调离了江州,那她和李靓,可就真的完全孤立无援了。
思索了片刻,楚城幕也觉得有些为难了,成见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了,就会很难改变,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尤其还是被新任领导误会生活作风上有问题,这个套就更难解开了。
“要不然,到时候你直接向这个张崇礼摊牌?现在距离明年三月份还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你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李书记难道还会介意你暴露和他的关系?”
唐柔闻言却摇了摇头,侧头看向了楚城幕,说道:
“张崇礼今年五十五岁,郑南远挪走,他补位以后也就退休了。他本身就对我有成见,若是到时候他觉得我是以李靓三叔的名义来压他,随便把我扔到一个边缘部门,我五年的时间就会被荒废在那里。五年以后,又有谁还记得我当初的成绩?
“再说了,且不说三叔到时候是否允许我暴露和他的关系,就算真的同意,我却因为和新任区委书记处不好关系,就把他的虎皮扯了出来。那我之前把事情做得再漂亮,在他看来也是能力不足,也不配得到他的投资,到那个时候,我的前路就算是彻底堵上了。”
楚城幕闻言,一时间也感觉对唐柔有些无语了,天底下这么倒霉的人还真不多见。
官场的相处之道,说白了就是和领导相处沟通的能力,但凡和上级关系维持的不错的,就没有一个前路被限制住的。
唐柔空降到吴海区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守着区委办这样的要害部门,却和上级把关系处成了这样,这本身就能说明她某些方面的能力不足。只是能力再不足,这眼看就要上了楚城幕的马车了,却也不能再把她踢下去。
唐柔赶在楚城幕离开之前把自己的处境和他坦白了,无疑是想在他这里寻求到援助,可楚城幕却不打算亲自下场参与这场搏杀。
这里若是渝州,楚城幕说不定也就下场帮帮场子了,可这里却是人生地不熟的江州。若是楚城幕在这个毫无根基的地方有能力帮唐柔抗住这些风险,那他还找她做什么?
不过楚城幕到底是站在局外的人,对于唐柔这样近乎于必死的局面,却有更为广阔的视野。
楚城幕希望唐柔能站住脚,这才符合他长远的利益。所以帮肯定要帮,而且还得把她推到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但只能她自己出面去努力。
东山碧螺春项目必定要推进,那意味着和郑南远的合作是板上钉钉。
在这个大前提下,唐柔除了被裹挟着向前,并没有别的选择。这也就意味着,她现在所说的这些可能,她将来几乎必定会遇见。
未雨绸缪是好习惯,现在摆明在区委待着是一条死路,那何不换一个盘子?
自己在吴海几乎没有任何根基,又想帮唐柔破局,既然由下往上不行,那只能从上往下了。
蹙眉思索了片刻,楚城幕说道:
“按照官场的潜规则,老大老二屁股都挪了坑,那老三的屁股也得动动位置,张崇礼接任了区委书记,那区长位置的人会是谁?”
唐柔闻言,微微愣了一下,道:
“如果不出现空降这种情况的话,补位的人会是之前的副书记黄学文。”
见手里的香烟连一口都没抽就已经烧没了,楚城幕又抓起放在自己和唐柔之间的烟盒,自顾自的点了根烟,沉吟着问道:
“那黄学文和张崇礼的关系如何?”
唐柔见状,也随手按灭了烟头,学着楚城幕再次点了一根,说道:
“黄学文是郑南远的铁杆支持者,张崇礼这个区长在吴海没多少存在感,就是因为管理着党群的黄学文和郑南远把他架空了的缘故……”
见楚城幕这是真心在为自己出谋划策,唐柔稍稍振奋了精神,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把区里的人事关系和楚城幕说了一遍。
听完唐柔的叙述,楚城幕对吴海区的上层建筑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闻言笑了笑,道:
“意思是,张崇礼上台后,必定会和黄学文因为人事权产生争执?被两人联手架空了整整五年,怕是个人都会有几分火气吧?”
唐柔闻言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道:
“这种情况很有可能会出现,可这对我面临的处境似乎没有多少裨益。”
楚城幕闻言笑道:
“人挪活树挪死,既然新任老大这边容不下你,何不想想改换门庭?吴海四套班子,另外两套你去了也不合适,区委待不住,何不考虑一下区政府?”
唐柔闻言却一下子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结结巴巴的说道:
“楚总,我这已经是无路可走了,你怎么还把我往火坑里推?没了郑南远在,黄学文不见得斗得过张崇礼,而且他自己也有自己的圈子和亲信,要害部门肯定是优先安插自己人,这种时候又怎么会接受我这个外来者?”
“就算是接受了我,随便把我往哪个科室一丢,那和我在区委的时候又有多少区别?最重要的是,黄学文要是输了,我兜兜转转一圈不还是落到了张崇礼手中?到时候的日子反倒是更难!”
楚城幕闻言,看着神色突变的小少妇,笑眯眯的问道:
“意思是,这个黄文学应该会处在弱势地位咯?那岂不是更好了?只是你找上我,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或者说,在明年三月的人事调整中,你想谋求什么样的位置?”
唐柔闻言,脸色不由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个……那个,那个我就是想,要是这次的事情结束以后,我能不能去东山镇上任职啊?只要能逃离张崇礼的视线,我就还有机会拼一把,而且在地方上也更容易做出成绩。再说了,到时候我不正好给你当管家嘛?”
楚城幕闻言,这才知道这个小少妇的追求居然这么低,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站起身把手包里昨晚写下的那份文件递给了她,说道:
“你就这点儿出息?亏得我还在琢磨着怎么让你火中取栗更进一步。先把手里这事儿办好,今天晚上我来接你,我带你去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