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圜的余地?
崔康时将她的手拖到唇边轻轻一吻,流泪感喟:“我都对你这样了,你怎么还这么傻?”
他为了崔家,为了心中宏愿,一度放弃她,任福满夺她性命!
她却傻到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傻到为了他救他,不惜跳崖!
以他对靖王不多的了解……
他望向远处负手而立的靖王,恰靖王怒目望来,眼中杀意汹涌——靖王又怎会放过他?
宋卿月将手从他掌中轻轻抽走,殷殷再劝……
“若你心意有改,莫惊动沈氏,派人将藏粮民仓地点悄悄给我。我会拿着名单,便是舍上这条命,也会再于靖王面前为你崔家博一回活头。”
崔康时没有应声,脉脉伸手,想抚一抚她的脸,却听远处即墨江年暴喝:“宋卿月,本王耐性有限!”
宋卿月被吼得身子一颤,站起身急急冲他道:“后面有你的人,他们会来救你,你等等!”
“卿月……”
于她转身离开的一霎,崔康时扑倒在地伸手向她,却只抓到她的裙摆。
宋卿月脚下一停,没敢回头,伸手一扯裙子,如丝如水的裙摆从崔康时指缝间滑走。
待她走远,崔康时方阖目轻声:“……别走!”
*
午阳炽烈,蒸官道上血腥之气浓烈。
即墨江年将宋卿月的腕子钳得紧紧,一言不发,拖着她从遍地尸骸中走过,二十多位枢密使紧紧随行。
宋卿月没敢吭声,拿眼偷觑即墨江年阴沉的脸,被他拖得脚步踉跄。
即墨江年他们的马车藏于遥远的官道外侧,步行需一个时辰。
怕崔康时留在后面垫后的人追上,嫌她步子慢,他前跨一步将她堵了,半蹲下身子扎了马步,反手一拍自己肩头。
宋卿月明白他的意思,想起与他去上京的那一路,便红了眼眶。
望望身后一众枢密使,她轻声拒绝,“我能走!”
枢密使们回避她的目光,乱纷纷吹着口哨,左右四顾。
“上来!”即墨江年冷声,再一拍自己肩头。
宋卿月一叹气,只能伏身上去,这辈子她算是拗不过即墨江年了。
即墨江年后背被汗水湿透,咸咸的汗水味她很熟悉,彼时她曾闻了一月,很是安心。
她将胳膊拢上他汗涔涔的脖子,唇覆上他耳畔,轻声:“江年,我想你!”
即墨江年脚下一滞,没有应声,大步疾行。
热脸贴了冷屁股,她没趣地咬紧了唇。
一个时辰后,官道两侧迎来宽广的密林。石蔡二使掏出骨笛吹响,须臾,密林里驶出六辆马车,急急上了官道,停于众人面前。
即墨江年将她放下,又将她抱起塞入马车,接着跨了上来。
石蔡二使追着靖王的屁股挤上车,方才坐定,立时迎来靖王凉飕飕的眼风。
石承贤一摸鼻,起身掀帘,“眼花了!”
蔡佑良一耸肩,起身掀帘,“上错车!”
二人识趣跳下马车,厚着脸皮挤上其他车辆,赶车的枢密使扬鞭起驾。
宽敞的车厢中,宋卿月缩手缩脚坐着,目光望着官道,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原地未动。
她讶问:“为何那辆车不走?”
即墨江年阴沉着脸,将脸扭到一边,没搭理她。
宋卿月再次没趣地咬住了唇。也是,她哪有资格管他的闲事?
车动则风动,车厢两侧有风拂入,将即墨江年身上的汗气与血腥气拂得浓烈。
他玄色外衣上血迹干涸,板结的软罗布料僵硬而污秽,宋卿月打破沉默,“咳,将外衣脱了吧,凉快!”
即墨江年一手撑于额头,面朝于外,依旧没理她。
二人置气,总得有一个人先示弱。
心一横,她将他的身子吃力掰过,不管不顾地给他解着外衣系带。
即墨江年目光从窗外移回,落在她宽衣解带的手上,满脸不耐。
她将玄色罗衣从他肩头褪下,故作轻松地嫌弃,“看你脏的,回头住宿时,我好生帮你洗洗!”
即墨江年眉头一跳,等她将罗衣从胳膊上褪下,又移走了目光。
思他念他良久,又经历了生死大事,频频热脸贴冷屁股没用,她便委屈得红了眼眶。
缓缓折着他的血衣,她轻声缓语……
“是我对不住你,拖你后腿,害你屡屡为我犯险!我也没能将圣人托付的事情办好,还害、害得张常侍他们……”
眼前闪过小太监和那两位枢密使的脸,她声音便颤抖起来……
“待回了上京,我会去向圣人认输领罚……无论身份还是能力……我确实配不上你!”
即墨江年霍地扭回头,沉声喝斥她:“住嘴!”
她被吼得眼睫一颤,将叠好的血衣抱在怀里,低垂着眼帘,哽咽对着自己的手说话……
“你脾性又烈又躁,我拦不住你,也来不及同你解释。我得救下崔康时,他不能死!你需要能将沈明仕下狱的证据。崔康时是崔家主君,他知道所有的事。”
“你不懂崔康时多有钱,手中藏了多少粮食,可你穷啊!朝中管钱的户部又掌握在沈明仕手中,若他们突然起兵生事,你没钱又没粮,拿什么养活那么多的兵将?”
虽然明白她不知他的计划,但即墨江年此刻没心情同她解释,再喝:“让你别说了!”
她被吼得眼中噙满了泪,朝窗外望去……
“崔康时怕他二弟再来杀我,护我在他身边。怕我逃跑泄露消息,便点软骨香囚我……”
想起药性发作后的情形,屈辱与羞愧涌上心头,她涨红了脸坦诚……
“若说他对我有什么非分之举,便是见我不吃不喝一心求死,用、用嘴渡迷药迷倒我,然后喂食给我……”
扭回头望着他,她语气分外认真,“我俩尚未成婚,你若嫌我不净,靖王府我便不回了,我们就此作罢……”
“我让你别说了!”即墨江年将她扯入怀里,心碎欲裂,俯下头,流着泪地将她的嘴重重堵住。
救了赵正奇,他便知晓了所有的事。
他以为留下一半枢密使相护,宋卿月便能在他归来前过得平静安宁,却忘了拿捏他软肋最狠的,当属自己那个皇帝父亲。
该道歉的人是他,是他对不住宋卿月!
若非他以爱为名,强留宋卿月在身边,她便不会跳入这滔天的惊涛骇浪里。
所以,纵使宋卿月被崔康时沾染,他有什么脸面生她的气?
他只是恨自己无能,眼睁睁看着她失身于崔康时,心痛到噬骨锥魂,誓要手刃崔康时!
可令他生气的是,于这上烤下煎的官道上苦等三日,等来的竟是——宋卿月誓要与崔康时共生死!
若崔康时未并玷污她,并在往后肯将功赎罪,他或能饶崔康时一命。
——可惜,他听到的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