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即墨江年憔悴而俊朗的脸,宋卿月杏眸里绽亮了光芒,一霎,她在想何为幸福?
幸福便是,明明她已身坠巨渊,所爱之人却及时出现,伸手大力将她拖出深渊,拉她入怀,将她的头紧紧按于胸口。
她的脸贴于满是血腥与汗味的胸膛,听着他剧烈震动的心跳,轻声:“我想你……江年……”
即墨江年垂睫看着她乌墨的云鬓,手掌轻轻摩挲她纤薄的肩,痛心喟叹,“我亦想你!”
崔康时捂着胸口,阖上双目,若无闻听,分外安静。
即墨江年目光落向崔康时,朗声:“石承贤,蔡佑良。”
左右二使应声而来。
即墨江年将宋卿月环在腰间的手掰开,再将她轻轻推开,“将王妃护好!”
“诺!”左右二使各伸出一只胳膊至宋卿月身前,即墨江年手拖长刀朝崔康时逼近。
宋卿月反应过来,所谓的护好,原不过是将她拦住。
她惊慌失措地祈求,“江年,不要杀他!”
即墨江年仿若听不到她的祈求,于崔康时身前立定,朗目猩红低睨……
“崔康时,你勾结奸党篡国谋变,哄抬物价,祸国殃民,该死!”
“你谋害半数枢密使,杀害三品监察御使-张小川,该死!”
即墨江年扬起了刀,心头躁怒,喉头哽涩……
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崔康时竟敢囚他靖西王之妻!
为了诱他现身,更猖狂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污他妻子之身!
崔康时身子轻轻颤抖,阖着双目轻声:“成王败寇而已,无须多言!”
宋卿月绝望四顾,返身奔至万丈深崖边立定,大喊:“江年,你回头看我!若不回头,便再也见不到我!”
左右二使未料她会这样,张口呆怔须臾,朝她逼近,口劝:“王妃,乖,过来!”
即墨江年转身,一见她临崖而立,霎时满眸惊恐,朝她伸出一只手,咬牙低喝:“宋卿月,你给我回来!”
崖上的风大,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啜泣着喊:“你若杀他,我便从这里跳下去,陪他一起死。”
宋卿月深知即墨江年盛怒时癫狂的脾性,仓促之下,只怕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怕他不允,她朝崖边再退一步,紧张得指甲掐痛了掌心肉。
崔康时察觉对话有异,启眸见她临崖而立,惊骇地艰难朝她爬行,伸手:“卿月,你回来!”
她目光只是盯着即墨江年,见他震怒睨她,仍未放下手中刀,便再退一步,执拗冲他喊:“你放过他,我就回来……啊!”
未料脚下踩上一块风化的崖石,崖石坠落,她身子一倾,晃了几晃依旧未能稳住身形,于崖边滑下。
一道劲风扑来,一只粗糙而有力的手将她的腕子捉住,未及一看深渊,她便若鸡仔般被一拎而起。
即墨江年手中刀已弃,两只胳膊险将她勒入身体里,痛声斥她:“要死也是同我一起死,陪他死?你当我是什么?”
她于他怀中惊魂未定,胸口急剧起伏,气息紊乱地辩解:“我没想死,就是想吓吓你,也不知怎么就落了下去!”
即墨江年双手粗暴地捧起她的脸,颤抖的双手几要将她的脸挤扁,从牙缝里吐字,“宋卿月,算你狠!”
她震惊地眨巴着眼,被即墨江年手掌挤到变形的嘴巴艰难开阖,“你这是应了?”
安能不惊?他由来震怒之下不管不顾,没想到会这么痛快答应!
即墨江年恼一阖目,松开她的手,又立时将她腕子钳住,“走了!”
众枢密使随之聚拢,随行跟上。
被他拖着,她踉跄于碎石遍地的官道上前行,扭头看着伏在原地的崔康时,崔康时亦正不舍地看。
他鼻翼轻翕,紧抿着唇,勉力朝她挤出个温柔笑意。
宋卿月扭着动手腕挣扎,“江年,你放手,我还有话要同他说!”
“我已饶他一命!”即墨江年冷脸冷声不撒手。
她指尖轻轻抠挠他的手掌心,挠得他侧目凝眉看她,她语气软软轻求,“就说两句话,我回头再跟你解释,求你!”
许是怕她再做傻事,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手,却不愿回头一看,负手昂头而立。
待她离开,即墨江年回转身子,眼中寒光聚敛,招手向石蔡二使。
待二人走近,他低声:“遣二人匿了,待我们走后动手!”
“诺!”二人低应。
宋卿月将崔康时吃力扶起,扶他靠山壁坐好,轻声:“你伤得可重?”
崔康时本已满眼绝望,见她回来,圆眸中水雾轻泛,轻一摇头。
宋卿月掏出帕子,为他拭着嘴角的血,“求靖王饶你一命算还债的话,我们之间债已两清,恩怨两讫,婚约便不做数了。”
崔康时伸手握住她的手,喉头哽得厉害,一字难应。
她压低声音,“崔家惹了天大的祸事,你当回博陵,朝局未明前不要出来。缘份一场,我终归盼着你好。”
未料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崔康时圆眸散大,怔怔看她。
宋卿月颤了一颤眼睫,柔声祈求:“平安,你屯粮惜售多年,应尚有粮食在手,否则何来粮食为国仓填库?若你想为崔家留个转圜的余地,便将粮食留下吧!”
宋卿月不懂战事,但她听过一句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眼下战事未起,堂堂上唐之京城就已仓空禀虚。
若战事再起,她不敢想象百姓无米可炊会是怎样的局面,而没有粮晌供给,军队又如何打仗?
上唐的江山是即墨江年的江山,上唐的百姓是即墨江年的百姓,她当为他考虑。
而崔康时这个富甲天下的豪商,也当为即墨江年所用,而不是任他与沈氏同流合污,祸国殃民。
口上虽说与崔康时恩怨两讫,但她心中终归还有歉意在。
崔康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的果,她拿大的想……至少有一半她的因!
规劝崔康时,便是她下船回头,去扬州找他的原因。
若崔康时听得进她的话,放弃与沈氏合流,在大局未定前,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