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了早朝,皇帝于紫宸宫后的寝殿用早膳,用到一半即墨江年才至。
昨夜被迷药药性所逼,一宿过去,即墨江年朗目通红依旧,疲惫满脸叩伏而下。
即墨承彦淡一觑他,缓声:“早朝都敢不上,夜里,你于朕那太掖池中捞了几尾鱼?”
即墨江年沙哑着嗓子回:“托陛下洪福。鱼未捞到,倒是见了龙王。龙王说,若臣不愿再于世间受苦,他愿收臣为义子!”
“既然如此,”即墨承彦冷哼,“何不跟他一走了之?”
即墨江年直起身,血丝遍布的眸子熠熠望着皇上,拱手诱导。
“儿子体谅父亲盼孙之情,且这万里江山还指望着儿子。想着往后父亲应会大发慈悲,不舍再捉弄儿子,便留下了!”
即墨承彦接过宫娥递来银勺,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掩饰般喝了几勺燕窝粥,冷声:“可用过早膳?”
“谢陛下赐食!”即墨江年立即叩首起身。
昨夜被宦侍从湖中捞上来后,他因对抗药性还是折腾了一宿,兼又睡过了头,怕即墨承彦发疯,口水未饮就跑了过来,正饿得心慌。
即墨承彦恼一看他,口还未开就谢上?便淡声:“来人,给靖王也上碗粥!”
说完低头喝起燕窝粥,头也不抬道:“你想要的一切案牒,朕会派枢密院的人帮你!”
于殿阶之下的食案上,宫娥呈上燕窝粥、糕点等。
靖墨江年正饿得心慌手抖,没顾上回话,坐下就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
常行军打仗之人不讲究吃喝,旦遇军情一战便是好几日,于吃食一事向来讲究一个快字。
即墨承彦一碗燕窝粥才吃几口,即墨江年已放碗放盏,打了几个小嗝后,手背轻一沾唇,意犹未尽问宫娥:“可还有粥?”
见他这狼吞虎咽的吃相,即墨承彦满脸嫌弃,“不愧是要过几日饭的人,给他再上一碗。”
即墨江年无声一哼,接过宫娥递来的粥,端在手中就大口喝起,勺子也未一碰。
即墨承彦淡声:“你不解朝局,朕便先不问你。倒说说看,春闱一事有何看法?”
这些时日国中无大事,春闱便成朝野上下头等大事,早朝谈议的正是此事。
即墨江年面无表情道:“重中之重!”
“屁话!”即墨承彦冷哼,“说有用的。”
即墨江年拿眼微一斜他,食不言寝不语不懂?
忍下心中不快,眼盯粥碗道:“开科取士,若陛下欲动门阀豪族,还望陛下取消公荐!”
上唐取士,最轻松的入仕门道便是公荐。
正因有公荐制度存在,朝中做官的门阀子弟相互举荐各自族人,以至数百年后,上唐朝中为官者十有七八为各大门阀族人。
非是说,公荐入职之人无才无用。
能被公荐入朝为官者,哪个不是在朝野有些才华名声的?毕竟生于书香传家之族,腹中自有乾坤,更不乏墨水。
但一入政途,为名利所染,为家族前途所谋,少不了勾连成片,结党营私,攻讦异己,造成今时今日这种难解难分的局面。
即墨承彦轻搅着碗中燕窝粥,“公荐一制存于上唐数百年,满朝文官盯着好些重要职位准备落子,说取消就取消,他们还不得将朕这朝堂掀了?”
即墨江年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粥,默默看他良久方道:“既然陛下心中有了打算,又何必问臣?”
“朕就想看看,看看你这是莽夫可长有脑子。”即墨承彦一推粥碗,他由来胃口不佳,尤其是晨膳,碗里的粥也就喝了数口。
“陛下限臣三年为期,而这科举三年才一次。”即墨江年抄了手,淡淡一阖目,“从取士上下手替换朝中门阀为官者,且不论能否替换成功,也为时已晚。”
“那便说说你的‘高见’。”即墨承彦接过宫娥递来的罗帕,轻轻拭唇。
“开恩科,一年两试,三年六试。放开取士渠道,不论出身只论才华,工农士商有识之士皆可应试。”
“开恩科?一年两试?好大的口气啊,你让朕拿什么借口来开恩科?”
即墨江年取来茶水浅啜,淡声:“朝中官员因违法乱纪被免官罢职,或被流放下狱,或死伤太多,虚位待补!”
即墨承彦缓站起身,踱下殿阶站到他身前,弯下腰问,“想大开杀戒?”
即墨江年抬起血丝满布的眸子,面无表情看他道:“臣颇擅杀人!”
“好!”即墨承彦直起腰身,半笑不笑。
“阖朝上下都等看朕如何安置你,给你职位太高他们害怕。朕便将枢密院交给你。枢密院那帮兔崽子也喜欢杀人,想必你们会臭味相投。”
即墨江年霍地站起身,愠怒了脸色,“臣是个男人!”
枢密院供职者皆为太监,安插他到何处不好,偏让他跟那帮阉人待于一处?
即墨承彦上下淡一扫他,不屑一哂:“春药、迷香对你无用,美姬满宫不染一指,借口守身,只怕是有心无力,可不就是个阉人!”
嘲讽完,即墨承彦得意负手缓步出殿,“在此等着,朕让枢密院的人来找你。”
即墨江年涨红了脸,怒瞪皇帝背影,胸口急剧起伏。
良久咽下这口气后,他步上殿阶,于皇帝那玉案上,将没吃的糕点一个接一个吃起。
顶天立地,九尺男儿,两碗破粥就想打发他,他又不是女人。
不久后,宦侍领来两人。二者皆身材高大,齐齐拜倒于殿阶之下。
“臣,枢密使石承贤,拜见靖西王。”
“臣,枢密副使蔡佑良,拜见靖西王。”
二人着绛紫官袍,看来皇帝给他们品阶不小,只二人明明为宦,偏却面上生须。
即墨江年淡看二人,“承贤,佑良?你二人爹娘起名时……商议过?”
石承贤抬起头,大马金刀高一拱手:“回靖王,臣二人名字为陛下所赐。”
蔡佑良亦直起腰身,一笑一颔首。
“起来吧,看座!”即墨江年淡应。
二人起身时动作幅度太大,唇上胡须不约而同齐齐飘落。
即墨江年眼神一滞后,缓缓挪开了目光。
二人一望地上胡须,再一看即墨江年,见他并未看顾,忙又捡起,胡乱复粘到唇上。
待宫娥为二人送上茶饮退下后,即墨江年吹着茶沫问:“今陛下遣你二人助我,心下可愿意?”
“自是愿意!”石承贤朗声,“臣颇为壮实,很是耐用。”
“愿为靖王效犬马之劳。”蔡佑良温谦颔首。
即墨江年挑了挑眉,看向石承贤。
此人肩宽背阔,面沉如水,说话虽底气十足,偏一双死死呆呆的眼眸里纹波不生,教人看不出喜怒。
再看向蔡佑良,此人身姿略微纤瘦,三角凤眼微吊 ,口还未开眼先笑,满脸和气,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这二人眼下一人胡子向右搭,一人胡子向左撇,他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轻咳一问:“咳,不擅贴须为何强贴?”
二人对视方知,仓促间,胡须未贴到恰当位置。
蔡佑良一看石承贤,柔声:“靖王于边关时身边都是真汉子。听张常侍说,靖王回京后不喜太监。我二人想着有胡须能添几分男子气概,以便能入靖王法眼。”
“咳,贴得好!往后别贴了!”即墨江年端起茶杯将脸挡了。
二人闻听,便依言取下胡须,倒未觉着尴尬。
即墨江年放下杯子,看着顺眼许多的二人,道:“你二人擅长些什么,说来本王听听?”
石承贤拱手,毫不客气道:“奇淫技巧、千刑百罚,臣施用得颇有心得,但凡臣过手之人十有八服。”
即墨江年笑问:“还有二人为何不服?”
石承贤面无表情道:“撑不住死了!”
即墨江年点点头,看向蔡佑良,蔡佑良柔笑拱手:“构陷攻讦,挖坑掘墓,但凡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臣皆用得心安理得。”
“妙,妙极!”即墨江年轻一拍案,意味深长一笑,“你二人如此坦诚,就不怕本王看不上眼?”
石承贤神色波澜不惊道:“陛下说,若臣二人不据实以报,靖王更看不上眼。”
“那好。三日后,本王要礼部所有官员背景,脾性,派系归属。重点彻查今年春闱几位主考官,包括他们的吃喝拉撒,爱好行踪,和府中家长里短。”
“诺!”二人拱手齐应。
“另外,给本王查两个人。博陵崔氏长公子崔康时。一名……晏元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