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纱幔内的那人确实是皇上,并非消失无踪的柳无恙。
只她未曾想过,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宋玉书为皇后拿过脉,拱手向幔内的皇上与皇后道:
“小民此前只能由女官传递娘娘情形,现在小民身侧有了女科辅手,为详证娘娘病情,还请……”
话未说尽,皇上已淡声:“无碍,让她进来!”
宋卿月随表哥看诊已月余,已熟悉看诊查验。
除了由宋玉书拿脉,细问身体情形,接下来便是一看眼,二看舌,三查病灶之处……
听皇上召她进去,心下虽虚也只有壮着胆子步入。
也因此,又多看了几眼皇上。
除了面带风霜外,皇上果然与柳无恙若一个模子刻出,她不由暗自称奇。
她上前谨小慎微地为皇后翻看眼珠,舌苔正反,又轻手按压揉触皇后少腹……
检查一毕,她拱手着垂着头,退出了帐幔。
随之,她与宋玉书退到卧榻一侧的书案边。
打开药匣,她为宋玉书取出纸笔墨砚,轻述查验结果。
当她说到皇后舌底之下,有青筋色泽如墨时,宋玉书提笔的手便是一抖,忙微不可察地轻咳一声。
她领神,立时噤声。
可皇上已一掀帘子立于二人身后,二人未及反应,宋玉书压在腕下的纸张已被抽走。
宋玉书吃惊回首,一仰头,便见如铁塔般立于身后的皇上。
即便皇上不言不语,定定注视的目光带来的威压,便压得二人立时跪伏于地。
皇上细看诊书,提笔抺去舌诊详情后,淡声:“既已诊好,便出去吧,配了药送往太医署,查验后再呈于皇后饮用。”
说完,弃下诊方,一掀帘子回了卧榻,将皇后搂入怀里。
“青奴!你天葵未尽一日,朕便还有一日希望!”
“何苦来?你的江山自当由上唐血脉之人接承,我一个外族女子……”
……
宋卿月与宋玉书哆哆嗦嗦收拾好药匣,于姚女官的带领下,落荒而逃般上了出宫的马车。
回了医馆,目送宫中马车远离后,宋玉书忽地转身,将身边的宋卿月搂入怀里。
“是我大意了,下次,我再也不会带你涉险!”
他在她耳边轻声,声音微微颤抖。
宋玉书曾随恩师无数次进宫,但为皇后看诊的次数,两只手便能数过来。
记得恩师曾说,恩师在东阳时,之所以千里迢迢来上京,便是接到圣旨。
恩师是奉旨入的京,诊看的病人是惠妃,其后便一直是惠妃相召。
自恩师逝后,许是皇后高年不孕,太医署无策,他又专擅女科,皇上便召他为皇后看诊。
为皇后看诊时,因为身边没有女辅手,他也只能亲手拿个脉。
其它情况,全由宫娥或女官转述。
此次经宋卿月入内亲查,说到舌头底部有血管如墨时,他心底一凛,此症明显是积毒经年之暗象。
后怕的原因,自然是皇上亲手将积毒之象的抹去……
个中内情虽然不知,但委实让他深感恐惧不安。
本道带宋卿月入宫一开眼界,没想却将她牵扯入深宫这莫测之事里。
……
宋卿月被他搂得紧紧,先是一惊,后又抬起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无碍,小惊而已!”
但她错了!
二人屁股尚未坐热,又一辆宫车停到医馆门口。车上下来个白净的年轻宦官,走入医馆便口称有圣喻。
宋玉书与宋卿月忙又跪下接旨。
宦官递来一张病诊及一张药方,只道让宋玉书背熟,往后给皇后看诊:诊方当如是,药方亦当如是。
“小郞中可要仔细了!”
年轻宦官细细的嗓子温温柔柔。
“姚女官因私允随意人员出入宫禁,已被处置。下回皇上若再有召,小郞中当只身前往。”
又 一挥拂尘嘱咐:“小郞中可要管好自家的嘴巴,免得因言获罪。”
宋玉书背脊一抖,忙道:“小民不敢!”
年轻宦官遂出了门,上了回宫的马车。
宋卿月起身将宋玉书扶起时,见他已是满头大汗。
……
余下数日,宋玉书看诊书诊方总是出错走神,但好在宫里来人只是取走给皇后娘娘的药,未再言语威摄。
日近中元节,宋卿月与表哥上街采买祭祀的香纸。
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她顺口便将打算说了,“待过完中秋,我想开家香坊!”
宋玉书一怔站住,“这杏芳堂你待不得了?”
她一笑道:“表哥有表哥的营生,我也当有我的营生。爹娘一辈子制香经验,怎能到我手中就弄没了?”
想到杏芳堂牵扯到皇宫后院之事,宋玉书低头默了良久,终还是应了。
“也好!但你的香坊得离我近些,我也好照拂!至于钱的事……”
“柳无恙走时将钱还了我,足足有三千两,够用!”她淡笑。
宋玉书便又是一怔,“那又为何,他留了两万七千两银票给我?”
宋卿月愕然看他,僵立住,身周的喧嚣声再也听不见。
所以,柳无恙是将余下的钱塞给了宋玉书?
转了个身,她泛红了眼眶,却强笑道:“他可真是值钱呢!”
宋玉书跟上,凤目闪闪道:“我也没想到,他能将自己卖出那么多钱来!只他这一走,应许再也不回来了!”
再也不回来了!她心里默念。
夜里,兄妹二人去护城河边放河灯。
河边放灯人不少,微漾的河水中似开了千朵万朵的花,无数菏灯将整条河染成了七彩的颜色。
……无比炫丽,闪烁若天上星河。
宋卿月点亮两盏河灯,轻推入河,河灯里内置的纸条上,写有她爹娘的生辰与名字。
但愿爹娘在天之灵能得这两盏河灯指引,照亮轮回的路。
中元一过,宋卿月便开始满京城寻找合适的铺址。
只是上京寸土寸金,而且,但凡是人群多的地方,一铺难求。
她倒也不急。
余生就奔着一件事做,一切都讲缘分。而商铺选址,尤其讲缘份。
虽她不急,但宋玉书却有些急了。
他担心宋卿月的香坊一旦开启,与她呆于一处的日子就少了。
中秋月圆之夜,趁着宋卿月一切还未落成,他想将自己的心思往外倒一倒,也让宋卿月自己在心里惦量惦量。
坐已花谢结实的海棠树下,他提壶给宋卿月斟了一杯梨花春。
“卿月,我心里有事,想与你一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