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恙……”
许久未出声的宋卿月轻唤。
他轻声:“嗯?”
她抬起手,手中捏住满是黄泥的袖子,轻轻给他擦满额的汗。
“累吗?”
“不累!”
“要不……你就将我放在官道上吧!”
“胡说什么?”
柳无恙脚下一顿,不悦。
“便是死,我也要将你带往上京!你不是要经商么?我允你经商……还管你一辈子!”
宋卿月轻笑出声。
允她经商?他好高的姿态,给她好大的面子!
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放大话。
若他当真有钱有势,又怎会沦落到乞食街头,又怎会从关外逃回后,躲躲藏藏不敢露头?
柳无恙抬眼望了望日头,疲惫道:“你应该也渴了,我们歇歇脚再走!”
又走了不久,见官道旁有一弯浅浅的水洼。
柳无恙背着她放到水洼边,叉着腰缓了缓,抹去满额的汗。
解下腰间的麂子肉干递给她,又于水洼边摘了张叶子卷起给她打来水。
宋卿月慢慢喝着,见柳无恙撩起了衬裤的裤腿。
虽柳无恙背着身子,可她依然看到,他的腿伤处似乎有些渗血。
放下肉干和水,她爬到他身边惊问:“柳无恙,你伤口崩开了?”
柳无恙忙放下裤腿,遮遮掩掩道:“哪有!”
“那你撩开给我看看!”她执拗道。
“男女授受不亲!”他亦执拗道。
她不顾柳无恙紧箍着裤腿,不管不顾地从他手下扯松裤腿,再快手上撩……
及目之处,从大腿根至膝盖那道长长的伤口,有些地方再次绷裂,渗着红红黄黄的血水。
抚上那道长长的伤口,她轻声:““你是铁打铜铸的?怎就没听你叫一声痛?”
软软烫烫的指尖轻轻划过肌肤,柳无恙眉睫一颤,连声音都抖了:“别,别乱摸!”
她泛红了眼,“那我给你吹吹?”
柳无恙连声推拒:“吹什么吹?我一个大男人这点伤算什么?”
“幼时,我若伤到哪里,我娘给我吹吹就不疼!”
猝不及防地,她垂下头,花瓣般的唇瓣微微嘟起,一口气就轻轻吹在腿伤处。
柳无恙霎时就涨红了脸,红晕从脸颊又漫烧至耳根,醉酒般怔望眼皮底下的蓬乱云鬓。
宋卿月呼出的气似一只小手,温温软软地,一下一下挠着他的心。
酥酥暖暖的气息拂得他几稳不住心神……
蓦地,他一把推开宋卿月,麻利将裤腿扯下,又麻利转了个身背对她。
宋卿月本就虚软,被他毫不客气一推,侧倒在地。
她委屈诤声:“怎么了?我又没喷口水出来,你嫌弃啊?”
心神不定的柳无恙寻了个由头:“你手脏,又多日没洗漱,莫弄得我伤口愈发不济!”
宋卿月咬住了唇,恨恨盯着他的背,前头还说不嫌她脏,却是骗人的话。
她愤愤往水洼里一照,这一照不要紧,竟然照出个“母夜叉”来。
“母夜叉”蓬发结垢,面凝污秽,花花的脏脸都快分不出眉是眉、眼是眼!
活了二十一年,锦衣玉食的她何曾有过这等模样?
这不就是个活脱脱的乞丐婆么?
她“汪”地哭出了声,跪在水洼边就边哭边洗。
洗脸,洗脖子,待她要解开发结洗头时,却被柳无恙抓住了手。
“别拉着我,我脏了,我还臭!”她嘤泣着挣扎。
柳无恙讷讷道:“我不嫌你脏也没嫌你臭,你正病着洗什么头?”
她忿忿拍掉他的手,怒目:“将才你说出的话是放出的屁?”
柳无恙苦楚不便向她倒,只低声:“你就当我放屁好了!”
抬起袖子给她擦满脸的水,他哄道:“往昔在大漠里,常年数月难得一回沐,身边的兄弟哪个不是臭哄哄的?你身上这点味道算不得什么。”
宋卿月不悦:“说来说去,不就想暗示我又脏又臭?”
柳无恙身子躬得像虾米。
半跪着,他愁苦将宋卿月望住。
这女人成亲五年,竟然半分也不懂男人!
她哪能轻易碰触……似他这般久年见不到女人的、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
又这般风餐露宿行了数日。
柳无恙背着宋卿月缓行于官道上,剑眉浓蹙。
这几日,宋卿月除却高热,还时时呕吐,脸色也由惨白变得萎黄。
他手里没药材,吃不准她因何加重了病情,只能连夜闷着头赶路,半刻也未敢歇休息。
腿下如灌铅般,昏头昏脑远远一眺……
笼罩于晨雾中,半掩于青山凹处,一片绵延屋宇半遮面,展示了什么叫惊喜,什么叫绝处逢生。
柳无恙一身疲惫一扫而空,脚上加力,若快跑般急走。
“宋卿月,撑撑,再撑撑,你有救了!”
……
熙熙攘攘的城门口,出入车马如龙,驴嘶马鸣,人声鼎沸。
柳无恙脱力一跪,将宋卿月轻放于城门一侧的城墙根下。
他太累了,抱着膝头喘了许久的气才缓过劲。
此处不比之前的西屯镇,却是座大城池。
守城郎将卒于城门口排了好几重,刀甲明亮,神色肃穆,认真核验百姓递交的通关文书。
好大的阵仗!他心下便是一忧。
宋卿月带来的通关文书被劫匪抢了,没了文书,入城便是一道大坎。
回头看了看昏迷未醒的宋卿月,他提起一口气,艰难爬起身走向守城军,陪着笑脸接近。
“什么人?想要入城拿出通关文书来!”
许是见他蓬发垢面,明甲着身的兵卒远远伸来长戟,拒于他胸前。
柳无恙轻一拱手,恭敬道:“禀诸位军爷,我带我娘子上京求医,熟料半道遇匪抢走了通关文书!”
他一指晕迷宋卿月,恳求,“我娘子现已病发,求诸位军爷放我二人入城,以寻一良医暂缓我娘子病情!”
“去去去!”兵卒长戟将他一顶,瞪目,“任人都放,这城门我等还守不守了!”
他后步一退,再求:“求求诸位行行好,我娘子真的病危,文书也真是被人劫了!”
见他赖着不走,数位明甲兵卒快步上来,齐齐推搡他。
“让开道,让开道,别阻了他人入城。”
可柳无恙站在原地若一块大石,口中不断祈求,任凭推搡也不动。
不过转眼,入城的门道便被堵了。
一辆精致的马车自城外驶近,骑行车旁的护卫一见,上前高声:“郦阳城通判王晄在此,何人在此阻道?”
兵卒一听,忙齐齐转身向那马车行礼。
有兵卒禀道:“回王通判,此人说他通关文书半道被劫,娘子又病伤,求我等放行入城。”
另有兵卒又禀:“接上令口谕。不日,二皇子安王殿下会途经郦阳城,不可放来历不明之人入城。若有差池,我等担待不起!”
柳无恙闻听,霍地一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