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不落。
已有五日。
冥偃州由原本的黑漆漆变得亮堂堂。
不只是阎不昼的府衙。
而是整个州,每一寸土地,都活在日头的监视下。
错落有致的市集街道,稀稀落落的村落,壮阔大方的宅邸,灯火都还亮着。
只不过灯火的光辉全被日头掩盖。
高高的雪山露出了一点原本看不见的苍翠。
忘川河边败落的彼岸花未化泥。
依旧红的炫目。
长长的案桌上,昏睡的人似乎动了动手指。
再仔细看,又感觉刚刚是错觉。
四周烛火都不会摇曳烧烬,只是一味的亮着。
终于长长的案桌上昏睡的人,手掌动了动。
原来刚刚不是错觉。
他挣扎着一点点醒来,看着眼前七零八落倒地的下属,心头惊骇。
他怀疑大母神所说的那件他们九人,都不认为会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但他又不敢确信,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可怎么努力都还是站不住,跌坐了下去。
终于在他努力到脸上的面具都掉落下去的时候,他站稳了。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他快点走出去看看他的州,他的子民。
但是为了醒来他已经耗费了八成的修为,此刻虚耗过度,需要休息。
面具滑落,他也顾不上去捡起来戴,反正此刻也无人无魂会看到他白嫩,娇俏,美丽的脸。
不会有损他判人生死的威严。
他终于迈出了步伐,细细碎碎。
好久好久,他才走到府衙口。
府衙门大开着,仔细看还能看到正对着的河岸边有不同于彼岸花红的红色。
星星点点,混杂其中。
阎不昼站在离路面五六个台阶高的门口廊下,眺望。
八九米宽的忘川河犹如一潭死水。
河对面原本热闹的街市,只剩下灯火楼宇。
人和魂都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四周笼罩过来的死气,纵使见惯了死亡的阎不昼都感觉到了呼吸的滞塞。
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样,天变了。
从极北之地开始。
天彻底的变了。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不明白,但他们九人却都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不过想象中的这一幕与亲眼所见的这一幕,对感官与心理的冲击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阎不昼尝试着沟通他的坐骑烈火鸟。
他失败了。
他只能自己飞行,但恐怕以他现在仅剩的修为灵力,他无法飞到镜云台。
即使只有一点点的机会他也要试试。
最好是能直接抵达镜云台。
最差也得要到他的死对头那里。
为了九州,为了冥堰州,更为了他自己。
一道光从冥堰府衙滑向天空。
向着东南方向去。
……
天空飘来一朵云。
两朵云。
三朵云。
就再也没有云飘来了。
白玉床上的容逸已被日头晒屁屁。
只歇了三朵云的时间。
不多不少正好三秒。
容逸感觉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是时候该醒了。
她感觉自己脑子很清醒,眼皮却很沉重。
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她这一觉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好长好长好长。
梦里有一个长长的甬道。
只有她周身有点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光线。
只能隐约看见甬道并不宽敞。
洞壁上还有 成片成片的青苔。
好似有水流声,
听不到真切,无法确认是不是有水。
不过从青苔的郁郁葱葱来看,又百分百可以确认附近有水源。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她甬道的深处走。
“过来,过来……过来,过来……”
那声音分不清男女,却充满蛊惑性。
让容逸一步一步接着一步往深处走。
容逸一直走一直走,前方一直都是一团黑。
不同于黑夜的黑,更阴冷,更令人害怕。
可在那声音的呼唤下,容逸的脚步不由自主的一直向前。
向前再向前。
睡得有多久,这个梦就做得有多久。
一直都做不到头。
容逸的已全身都是汗水。
她好几次就要醒过来。
但被那个声音一呼喊,她就无力睁开眼睛。
那种无力感跟她妈妈病逝时撒开她的手的时候一样。
压得她无法呼吸。
容逸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越来越急促。
急促到吵醒了隔壁书房的宿起。
宿起穿着里衣,赤着脚,来到了白玉床前。
原本的木地板叶生珩前一日已经全换成了青石板。
光滑,能映出倒影。
踩上去微微凉。
宿起看到容逸全身已经湿透。
他习惯性的抬起手施法想帮她烘干衣裳。
凝不出灵力,他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灵力尽失。
别说烘干衣裳,千里传音都办不到。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职,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
没有照顾好小孩。
这一刻他也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照顾过珩儿。
只是偶尔指点一下他修炼。
宿起想帮小孩换一套干的衣裳。
可他发现小孩只有身上那套衣裳,没有可以替换的。
正当他犯愁的时候,叶生珩来了。
叶生珩的手里捧着一套新的衣裳。
那样式一看就是给容逸准备的。
“师父。”叶生珩的声音像平日一样听不出任何情感。
他劲直走到白玉床边,挥了挥手用法术帮容逸换好了衣裳。
他拿着换下的湿衣裳出去,很快又回来了。
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糜粥,坐在白玉床边。
他翘起右手食指头转了两圈。
肉糜粥的香气悉数被引着进入了容逸的鼻腔。
容逸猛的坐了起来,张开嘴。
眼睛都没有睁开,等喂。
叶生珩舀起一口粥,吹了吹,送入容逸口中。
看她咽了下去,又舀起一口吹了吹,送入容逸口中。
他感觉到师父盯着他的眼神过分热烈,有点不适。
他站起身把肉糜粥递给宿起,示意他来喂。
在宿起接过粥碗后,他便走了。
头都不回。
宿起知道他又回山洞继续修炼了。
宿起舀了一口粥,直接送入容逸口中。
容逸被烫得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烫,好烫。”
泪眼朦胧中,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宿起后,“哇”的一声哭得很凶。
边哭边跪着往宿起的怀里钻。
容逸好庆幸她终于从那个让人害怕的梦中醒来了。
宿起拿着碗勺的手举自觉举高,让容逸抱着自己。
他很抱歉,把小孩烫哭了。
容逸哭得有多大声,他心里就有多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