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科举。
无数学子怀抱着滔天的志向,奋笔学识,只为有朝一日,以学识本领能报效国家。
杨浩旷便是怀着这般为国为民的志向,来到了坛渭郡。
可当他入局之后,却发现他的学识,他的志向,并无半分用途。
饱读诗书的他,无法像书卷之中的伟人一般,为民行事。
杨浩旷一次又一次的看着郡城的百姓,陷入苦难的泥潭之中。
他们奋起挣扎,但却越陷越深,直至被泥潭吞没。
杨浩旷伸手去拉,却发现自己也被拽入泥潭之中,无法逃脱。
他曾写信上报,可第二天,仲崇凛就拿着那封书信前来质问。
杨浩旷数不清有多少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
他只知道若不是白池及时赶到,他的尸体也已经丢到了城外的乱葬岗里。
杨浩旷不曾放弃,他无数次的说服那些上任的郡守反抗,可他们皆是摆手,不愿掺和。
‘既然无人愿意当这郡守,那就我来。’
这是他对仲崇凛说的话。
他以性命对仲崇凛担保,会成为他所满意的郡守,会成为他手里的刀。
那是仲崇凛第一次对他笑,是满意的嘲笑。
笑他跪得端正。
杨浩旷没有令仲崇凛失望,确实帮他做成了几件大事。
仲崇凛越发信任他,并将手头的要事交于他去做。
杨浩旷也借此机会深入仲家。
可仲崇凛还是太过警惕,他也只能继续俯首听命,只等一个机会。
杨浩旷等到了。
可其中的代价,却是让他以命相抵,都还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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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的土地上,满是疮痍的痕迹,杂草萧条的生长着。
沈星若走下马车,只看到一个身影跪在墓前,而他的身旁,还有一个人影肃穆的站着。
看到来人是她后,白池难言的垂下脑袋,低唤道,“大人...她来了...”
杨浩旷拽紧衣服,后缓缓的站起身。
他不敢去看沈星若,只是退开几步,沉默的站到一旁。
沈星若一步步走上前来,她看着墓碑,唇瓣张合了半晌,才终于喊出,“爹爹...”
大颗的泪珠闪着光的落入土中。
她直跪在地上,伏在地上一点点的爬到墓碑前,凄裂的大喊,“爹爹!女儿来见您了...爹爹...”
赵明熙不落忍的偏头看向别处,他深深的长叹一气,眼底泛起点点泪意。
齐靖英以掌遮面,她听着沈星若凄然的唤声,眼底早已赤红一片。
沈星若依在墓碑旁,侧身抱着墓碑,仿佛回到儿时一般。
他们都说,她因为是女孩,说不准身上还作了病,才会被丢到了山沟沟里头。
只有她爹爹不嫌她是弃婴,把她捡回来养。
爹爹为了捡她,伤了一条腿,所有人都说她晦气,还叫爹爹丢掉她。
但为了不让她伤心,爹爹总是抱着她,笑道‘若儿生得这般好看,给爹爹当女儿,怕是还委屈了呢!’
“可是啊...”
沈星若气若游丝的呢喃道,“女儿错了...”
早知今日,她便是拼了命也要离开爹爹啊...
‘爹爹卖了些粮食,若儿便拿这些钱去郡城置办件衣裳吧。’
‘小姑娘家家正是好看的年纪,自然要打扮了!’
‘爹爹眼光差,你去挑就成了,好不容易来一趟郡城,当然要好好挑一挑了!’
‘若儿啊!你们把若儿怎么了!你们这些畜生...’
‘求您了...我给你们磕头了...放了若儿吧!求你们了...’
‘大人...救救我女儿吧!大人...咳!啊...若儿...’
“对不起...”
沈星若怔怔的抬头,看向一侧的杨浩旷。
他朝她跪下来,悔恨的说道,“是我没用...是...是我害了他...害了你们...”
如果他能有用一些,也许...
沈星若看着他眼中浓浓的愧疚,艰难的牵起嘴角,摇头道,“我不怪你...”
她清楚是谁害了自己的爹爹。
“谢谢你...”
沈星若无力的颤着声音,粗喘着哽咽道,“让我能...再见爹爹一面...”
“星若!”
齐靖英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
她快步冲到沈星若的身旁,抱起她的身子,掐住她的人中,大声吼道,“星若!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星若!不要睡!”
赵明熙也紧跟着围了上来,他握着沈星若的手,“已经没事了!撑过去!只要撑过去就好了!星若!听到了吗!”
沈星若半张着嘴,想说什么。
可她仿佛在顷刻间泄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将逐渐涣散的眼神扫过围在身旁的众人。
看着自己临走前,还有人关心,她也终究是无怨了。
沈星若抬头看着齐靖英急切的神情,感受着周身暖意的温度。
她真的太久...太久...
没有如此眷恋过一个怀抱了。
沈星若使出全部力气,回握赵明熙的手。
赵明熙紧抿着唇瓣,凑近她的唇瓣,听她断断续续的轻吐道,“谢谢...您...让我...让我又活、活了一回...”
真正有意义的,活了一次。
话音一落,握在掌心的手,滑落在枯燥的土地上。
沈星若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在齐靖英的怀中,深深的睡了过去。
两行清泪划过隽逸的脸庞。
赵明熙早就猜到她的身子,是撑不久的。
他早做足了准备,可当亲眼看着她离开时,还是无法释怀。
短短十数载的岁月,她竟这般荒唐的度过。
那般好的年华,那般好的样貌...
可偏偏是这大好的年华与明媚的样貌,成了夺她性命的利刃。
一点点折磨着她,直到死去。
沈星若早已是如同掏空魂魄的躯壳。
赵明熙仰面望天,心中满是无法纾解的痛楚。
雁归北去。
成排的大雁,振翅高翔,飞于高空。
双翅掠过寂静的湖面,人形的飞影,划过荒芜的土地。
一座座庄严的墓碑,矗立在贫瘠的杂草丛中。
嘶声的哭喊,伴着撕裂的痛苦响起。
大雁响亮的叫唤声,突兀的高声响起。
它们呼喊着彼此,唤上同伴一起离开...
回到属于它们的故土。
魂归故土。
‘下辈子我还能做您的女儿吗?’
“若儿,永远都是爹爹最乖的女儿。”
下辈子...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