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倒也不急着问孙佳人了,而是直接从孙雅雅手中接过那幅字帖,拿到眼前细看,越看纪元越是觉得这字不简单,灵动与柔和中内蕴一股隐晦气势,这种情况下也契合了所谓见字如见人,字帖上的文字好似隐喻孙雅雅自身,内心渴望清静又涟漪四起,这种灵性既代表着渴望蜕变,也说明着蜕变的可能,纪先生,您觉得我的字怎么样,孙雅雅很略带骄傲的询问一句,果然得到了纪元的认可,称得上一句大家之作了,应该不少人向你求字了吧,这句看似夸奖的话,其实已经是纪元很克制的结果了,孙雅雅的字已经学得她几分,真随世间难寻,连尹照仙都比不上,可以说大大出乎了纪元当初的预料,听到纪元这么说,孙雅雅笑笑有是有,不过不算多,自写出这字帖之后,我也很少在外头写字了,私下练字总觉难以突破,就如同我这困境,若我是男儿身,恐怕就不是这样了吧,既然看向周围的孙家人,也都在看着孙雅雅的字,他们全都不识字,但也觉得这字好看,却难免不懂其中价值,孙福看见先生扫过孙家人之后,只是欣赏字帖,而自己的宝贝孙女言语中带着一种哀怨,气氛有些尴尬的情况下连忙开口,东明快再去厨房坛子里装点花雕,酒桌上的快喝完了玉兰,你再去盛点炖肉,砂锅里还有的,好的爹孙父,孙母一个抓着其中一个空了的酒壶,拿着空了的大花碗一起离席,而孙福则一边用桌上酒壶给季先生和两个兄长倒酒,一边夸赞自己孙女来缓和气氛,季先生,老汉给您满上,还有二哥三哥都满上满上,咱们家雅雅真的是光宗耀祖啊,学问那是真的好,哪有别人挑雅雅的,定是雅雅挑别人了,见到自己爷爷向自己陪笑,但话里话外还是盼着自己嫁人,苦着张脸的孙雅雅又是气又是想笑,又有种理解现实但接受不能的无奈,爷爷,二爷爷三爷爷,季先生酒量好,你们就少喝点吧,年纪都大了,没事没事,今天高兴对满上满上,几个老头笑呵呵的,眼神中越是慈爱,孙雅雅就越是胸闷,只能望向纪元,却见他依旧在细看字帖,神色在纸面上若即若离,手中似有节拍,这种感觉恍若儿时的孙雅雅在当年的小阁之中拿字给先生看,所以此刻他也不由微微作正了身体,孙雅雅父母一起到了厨房,一个拿着大花碗盛肉,一个解开花雕坛子摇酒,孙母瞅了瞅灯火通明的课堂方向,接近敦酌庄酒的孙傅,用手肘杵了杵他的后背,在他边上小声道,相公,你说如果咱家裘季先生给个大富大贵能成吗,孙妇也略微动意,也抬头伸脖子张望一下,课堂侧头低声对孙母道,肯定能成啊,你忘了前些年,驸马爷和公主亲自去居安小阁请忌先生的,大富大贵不过是季先生一句话的事啊,孙雅雅父母虽然和纪元接触不多,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这季先生肯定是有大能耐的,同影像的交情也是一直都没断过,这一点从当年孙雅雅到居安小阁学字的时候开始,就逐渐有了清晰的认识,所以他们俩也很敬重纪元,只是和父亲孙福的稍有不同罢了,这会两夫妻心中激动起来,孙母更是忍不住又拉了拉丈夫,你说季先生方才傍晚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孙母话音一顿,看向丈夫道,是不是说奇石记先生,可以为雅雅找一户真正的达官贵人啊,对了,我听说影像可是有个二公子的呀,孙雅雅的父亲觉得有些头皮发麻,难免升起一股更加强烈的兴奋,若是这样,谁理会那什么冯家公子啊,两人怀揣着激动带着酒和肉回去,对着纪元的态度就更加殷勤几分,肉来了,酒也来了,纪先生,您多喝几杯啊,孙傅提着酒壶就率先给纪元来倒酒,只是见纪元杯中酒水还是满的,想了下还是滴了几滴进去,但纪元全程只是在看字,心无旁骛沉浸其中,对外界充耳不闻了,只不过一只右手食指和中指一直10分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好似在看字的同时也有旋律在其中,坐下坐下,别打扰先生,孙福赶紧朝着儿子招招手,孙东明下意识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小心的问一句,爹气先生他一边,孙东明的二伯敏一口酒低声道,先生刚刚就这样了,孙东明看看孙雅雅,见女儿正襟危坐,视线看着纪元,好似在等候先生指点,而其他人都不说话,课堂中10分安静,气氛挺奇怪的,等了一会还是这样,孙东明忍不住悄悄走到孙福身边,凑在他耳边细声道,爹,您问问季先生,京城的那些达官贵人,是不是有公子要娶妻啊,听说影相二公子年纪也,孙福一下转头,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你在胡说什么,别鬼迷了心窍,也就是这一句话之后,妓院一直敲打桌面的手停了下来,好似做了什么决定,抬头先看向孙雅雅,后者坐姿一丝不苟,轻轻点头之后再看向孙福,我看孙家人也不懂我那句话的分量,不若季某再说的明白一些吧,纪元传孙雅雅书法,见证其得了几分真髓,于仙道之外而言,真正算得上和他纪元氏虽无师徒之名,但有一层浅浅的师徒之识了,在人间百姓袁家之中,纪元通常都是只说人间之事,但今天为了孙雅雅,可以破例说完前面那半句,纪元顿了一下,孙家所有人的期待都映入眼中,众人皆模糊,唯孙雅雅一人清晰,可盼人间财富,可达世俗权贵,能握前武之功,能获幽冥之德,能立神人之相,能取仙山之源,糟蹋梧桐木看东海,可也由十方各界四海洞天亦可,孙家几代人与我纪元结下一份善缘,而计谋也很喜欢雅雅,这孩子如上种种荣选其一,孙雅雅的眼睛越瞪越大,微微张口略显失神,她本是等季先生细品他的字,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震撼的话,孙家人也全都傻眼,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纪元口中的话就好似庙外观神经口观月,深奥又遥远,深知其美好,却也令人难以想象,好一会孙家人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先是一种荒谬的感觉,但这感觉在迎上了机缘的一双苍木之后就迅速淡化,随之而起的是伴随着心跳速度提升的激动感,季先生去孙福话都说不利索了,桌下的双腿都在微微颤抖,或者整个人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微微颤抖,老早以前他就深知季先生是个奇人,甚至可能绝非凡人,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听到纪元说出来,却是大脑一片空白,纪元也不指望孙佳人能立刻缓过神来,他先是看向作为孙家一家之主的孙福,孙福你会如何选,说完纪元又看向孙雅雅道,雅雅你又想如何选,说白了,纪元看中的也就这爷孙两人的意见而已,我当然孙雅雅张口就想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强行忍住了,这是他们孙家的福,不是他一人的福,所以话语又改换为询问先生,是我们整个孙家都可以,人事富贵一人得责,会全家脱离了凡尘吗,痴心太过变成妄想,纪元这话说的很明白了,明白到孙家人全都听得懂,孙福更是明明白白,他看看儿子儿媳,看看两个兄长,最后看向咬着唇的孙雅雅,桌下的手,拳头一捏,纪先生,我传承了孙记面瘫,也是孙记现在的一家之主,这是我来说,不论是富贵荣华还是登仙成神,我希望让雅雅能有更好的未来,先生您定是知道什么,最好的就要最好的,孙家父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都没开口,边上孙福的两个老兄长只是咽了咽口水,但也没有开腔,孙雅雅眼里含泪,又惊又喜的看着孙福,爷爷姬元笑了笑,他其实也不敢说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但至少清楚孙雅雅的渴望,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直接朝外走去,等到了课堂门口时,才策颜回谋道,今晚之事便只限于孙家人知晓,还有雅雅收拾一下心情,明天继续来居安小阁席子,过阵子带你去个地方看书,至于那些说亲的,若没有看得上的,就都推了吧,说完这些,纪元跨出课堂,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原本纪元所坐的位置上,那一杯一直未喝的酒水,在此刻化作一条闪烁着流光的水线,绕着几个圈追随而去,孙雅雅一下站起来追到课堂门口,大声回答一句,知道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