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荇的住所被安排在门派殿宇最里侧的位置。小庭院的边上便是深不见底的高崖,昌明怕她跌落还特地让元芷元苡带领一队修士帮她修了一排小围栏,看上去安全了许多。元荇的衣衫也是近日才裁出来的,昌明所收弟子都是男子门派的修士服大多也是男子,女修士极少,所以衣衫需得重新做。
元荇换上了湛蓝色的修士服,挽了一个简便的发髻,随意簪着一枚玉簪便来到后院和师兄们一起修习。
“小师妹来啦!过来坐我身边来,我给你留了一个好位置。”元苡挥动着手中的纸扇吸引元荇的注意力。
“师妹,坐在这里便好,不要和他一同贪玩。”元苡闭着双眼继续运力。
元荇只好看向昌明求助一般的眨巴着大眼睛。“咳咳,元荇还是坐在为师座下吧,这样方便为师传授术法,是吧,来。”
元荇小跑着在昌明最近的蒲团上坐下,一脸期待的望着昌明。
元苡也收起嘻嘻哈哈的表象,全身心地开始运功。元荇这几日只练习最基本的静心打坐调息,其实她早就跟随执吟学会了一些术法,加上筠岐的点拨,怎么说也算是中级修士了,可昌明非说她灵根不稳需得慢慢修习还禁止她随意施展术法。
元荇调息结束后,昌明和元苡早就不见了身影,只有元芷还在身后打坐。她悄声起身打算溜走不打扰元芷,可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师妹可是调息结束了?”
元荇讪笑着:“是啊,看大师兄还没结束我就想着先去饭厅...”
元芷起身整理着衣摆,和蔼的笑道:“师父和元苡早就去了,所以我才在此等你。”元荇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肩上的小辫子。
“辛苦师兄了,吃饭可是大事,下次你便去好了,不必等我。”
元芷不解释,只笑着向饭厅的方向走去,元荇紧紧地跟着。
昌明叼着一根竹签躺在木椅上轻晃,元苡还端着碗正在吃。元荇看着昌明胡子上还沾着几颗饭粒便知道他也是刚刚放下碗筷。元芷扫过桌上的一片狼藉:“师弟,今日辰泽师叔可还做了余菜?”
元苡夹起一根青菜目不转睛的回道:“哪里还有,你俩快坐下吃吧,连那些小修士都吃完了,来的也太迟了一些。”
元芷摇了摇头,示意元荇坐下吃饭。
“哎呦,瞧我,忘了今日师兄练功得多备一些吃食,怪我怪我,师侄别急嗷师叔这就再给你们颠两个菜。”爽朗的男声从后庭传来,一个扎着围裙的矮胖修士站在厨庭的门口。元荇开始头脑风暴,这个应该就是元芷师兄说的师叔,他说的练功的师兄是她那个贪吃的师父,那这个辰泽师叔可能是筠岐道长的徒弟?又为什么在渊神派做厨子呢?
元荇撑着下巴出神,元苡也饱餐了一顿,继续晃着手中的纸扇。
“小师妹一定好奇为什么师叔要在我们门派做庖厨吧?辰泽师叔是筠岐师祖的亲传弟子门生,但是呢由于他们门派实在是没人,他做饭虽然好吃可是没人品尝他的手艺岂不浪费?便来到我们门派照拂我们一众啦。”
元荇心里慨叹:‘这辰泽师叔真是热爱做美食啊,竟然愿意给人免费做厨子。前些时日那些佳肴不用猜想必也是出自他手了。’
辰泽又端出一盘爆炒菜心和一盘水晶什锦嫩牛肉。还没离开的小修士们被香味吸引又围了上来。
“好香啊,辰泽师父您这手艺早怎么不拿出来啊。”
“就是,今日我硬是吃了三个馒头,得到的菜就一勺还没有荤腥。”
抱怨的声音四起,昌明半抬眼皮,灵光闪过。
“吵什么啊!还不快去庭中练习,用过饭就不要再胡闹了,哎呀为师这眯了一觉怎么又感觉腹内空空了呢?”
元荇扶额,急忙从辰泽手中接过菜肴放在了另一张小木桌上。
“师叔的手艺真是五洲四界第一好吃!比宫中御厨的手艺还要好上十分。”辰泽憨笑着这是他第一次在门派之中看到如此面生的女子,想来是他师父让师兄收下的那个女娃娃,嘴当真甜的很。
“哈哈哈哈,师侄真是谬赞哈哈哈谬赞,你若爱吃什么大可告诉师叔,师叔给你做!”辰泽拍了拍元荇圆圆的小脑瓜。
一旁的昌明假装走开实际又坐到了元荇的那张桌上。辰泽佯装生气扯下他口中叼了良久的竹签:“差不多得了,师兄一练功恨不得吃掉全门派的菜,你今日就别和孩子们抢了,瞧那小师侄饿的都面色苍白了,你这师父也不知如何做的。”
辰泽刚贬斥完昌明又回头对元荇元芷笑了笑让他们趁热吃。昌明轻咳不发一言,起身准备离开。
“师父!”元荇软糯的声音喊了一声,昌明即刻停下了脚步,心中赞赏:‘好徒弟!比那两个臭小子体贴多了!’昌明准备回身‘浅尝’一番,却见元荇已经夹起一块牛肉送到嘴边。
“你胡子上有米粒,师兄你快尝尝,师叔这手艺着实不错,可好吃啦。”
昌明气呼呼的吹着胡子离开,边走边摸着胡子摘米粒。
元芷十分文雅的用饭,元荇实在饿的慌,狼吞虎咽着。一旁的元苡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小师妹,你怎么知道宫中的御厨什么手艺啊,尝过?”
元荇一顿,撑着仓鼠一般的脸颊望着元苡想着怎么回答,有了!元荇拎起一旁的茶杯一饮而尽,这才开口:“我母亲以前在宫中当御厨侍女,学过一些,同我讲过!”
元苡这才半信半疑的转移了话题。元芷的道行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辟谷几月也不会有何口腹之欲,所以并没有什么饥饿感。他琉璃般的眼眸注视着元荇,他不知道这个女孩来自哪里,有着怎样的经历,又为何能让师父打破门规收入门派做弟子,还有她体内蕴含魔气,所以昌明叮嘱他练功时一定要注意元荇,防止她走火入魔,堕入邪路。如此奇怪波折的体质源于何处呢?
元荇感受到元芷的目光,挥了挥筷子。“大师兄?你不吃饭看我做什么?”
元苡见缝插针的打趣:“大师兄没怎么见过女子,师妹你长得美若天仙,大师兄看呆住了!”
元芷用眼神警告他闭嘴,元苡悻悻捂住嘴巴从窗子翻了下去。元芷回神后尴尬的皱了皱眉,开口解释:“并非此意,元苡随口胡说师妹别往心里去。”
元荇开心的咀嚼着丝毫不放在心上,摇摇头表示无妨。
元荇最喜欢的时刻便是黄昏之时在她的小庭院围栏边上观赏日落。此处山高景阔,观赏起来比那处狭小的竹林更美些,可她的心中却雀跃不起来。
“楼弃,你是不是已经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了呢?算来也有两月了,一切都会被时间带走的吧。”元荇抱紧了臂膀,缩成小小的一团,影子逐渐融进黑夜。
楼弃揉皱了手中的密函。那是魔王曾经和他的通信,绪冉曾经也想集齐魔器一统天下,获得永生,可在信中他只交代了魔器难寻,宿妖阁主的诚意不够不足以让他全权托付。丝毫未提起如何寻找和魔界的近况。楼弃燃尽了手中的纸团,继续翻找着死苦池的记载,不知不觉竟昏睡了过去。
“宣王后上殿!”尖锐的声音划破安静。
钟离诺身着喜袍,妆容精致。正一步步的向他走来,一如曾经的那场大婚。
“阿诺...”楼弃看着自己的衣袍,是玄色的甲胄并非是喜袍。身下的座位两侧镌刻着金龙飞纹,像是‘龙椅’。
苍茫的大雪如鹅毛一般落下,钟离诺衣衫单薄的走在雪中,像是寒冬的红梅。
楼弃想起身去迎接,却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钟离诺的身影走了好久才走到他的身旁。
楼弃的目光根本无法从钟离诺的身上移开,他知道这两月他度日如年,独自一人时他不敢面对钟离诺的肉身,只要感受不到她的温度,楼弃就会泛起阵阵恐惧,害怕未来的许多年没有她,他又如何撑得过。
钟离诺温柔的笑着,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情,楼弃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伸手扶住她。
“楼弃,你爱我么?”
楼弃开口嘶哑的声音从喉间传出:“钟离诺...别走。”
钟离诺伸出修长纤细的玉手轻抚他的脸庞:“楼弃,你愿意,为了我去死 么。”
楼弃一言不发他知道钟离诺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味道也不是这样的,可他还是贪恋这一瞬的相处。
面前的钟离诺的突然从袖口变出短刃向他的胸口刺来。楼弃轻柔地扼住手腕将短刃推到地上。
“你知我不忍伤你...”
钟离诺转身离开,拖着长长的裙摆跑在雪中。楼弃皱着眉头看着她离开,虽有不舍,可他无法阻拦。
几支箭羽擦破冰冷的空气从宫殿上方射下。钟离诺的身体被射中的那一秒微微顿住,更多支箭如雨般射向钟离诺。
楼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全力挣脱压制他的魔气,跑向钟离诺。
“住手!”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封闭的宫殿中。
青石板地上覆盖的白雪被鲜血染红,钟离诺犹如一只折翼的蝴蝶坠落在地上。楼弃身上的甲胄发出铮铮的悲鸣。他再一次扶起濒死的钟离诺,这次他看着身中数箭的她,依旧毫无办法。钟离诺抬起被血和雪弄脏的手温柔地擦拭着楼弃的泪水:“原来,你爱我...”
楼弃注视着怀中只有一口气的钟离诺心口疼的不能自已。一把短刃猛地刺入他的胸口,滚滚魔气争前恐后的翻涌着。怀里的钟离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化作一缕白烟缓缓飘走散开。
楼弃脱力躺在雪地中,看着天空:“我知你是假的,可我不愿醒来,这是‘爱’?”
云绕看到沉睡的楼弃,胸口处竟然在汩汩的消散着魔气,地上还有流下的血迹,想必是被什么精怪困在梦中了。
“主上!主上快些醒来,你不能睡在梦中,它会吞噬你的修为,把你永留在梦中!”
云绕一边替楼弃堵住胸口的伤痕一边喊道。
楼弃闭上双眼不再看天上坠落的雪花,他知道钟离诺还在等他,不能让自己溺毙在这个‘美梦’之中。
看到楼弃苏醒过来云绕急忙把他扶到榻上。云绕心生疑惑:“主上明明是在查阅书籍,为何会中了魇灵?”
楼弃回想起点燃的那团信纸密函,难道是绪冉下的魇灵?
“云绕,此物缘何拉人入梦。”
“回主上,此物乃是灵力心血所化,按理说施法人将此物附在物件上,在被施法人触摸时就会拉人入梦杀之。主上可是触碰了绪冉留下的物件?难道是书,他理应不会...”
楼弃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是绪冉传给我的密函,只是从前我从未做梦,所以此物对我无用,今日竟然做了梦。”
云绕不做应答她知道这和钟离诺有着掰不开的关系。
“你知道什么是‘....爱’么。”楼弃沉闷的声音差点让云绕怀疑自己的耳朵,楼弃这个冷酷无情的偏执狂竟然也会问着这种问题。
“属下不知,属下自小就孤身闯荡,好不容易修成形了还差点被其他妖弄死,若非主上相救属下怕是早就变为他人的饱腹之物了。哪里知道什么是情爱,只怕连是非也是分不清的。”
楼弃听得头痛,捂住胸口咳了一口。云绕立刻从忆苦中回到现实:“主上,属下已安顿好魔界的乱象,只待择日主上临位,便可执掌整个魔界。属下立刻就去宣魔医来为主上疗伤。”
楼弃不言语任云绕安排。
魔医一身鸦羽看上去更像是人间的巫医一般,手上拿着一串奇怪的木牌。
“臣暗鸦参见殿下。”
楼弃无力应对只点头让他起身。暗鸦拿起一块木牌嘴上默念着什么奇怪的咒语,楼弃胸口的伤痕竟然完全愈合,只剩下衣服上的口子提醒他此处受过伤。他的气力也恢复了大成,才撑起身子冷声发问:“我只是一个突然占领魔界的敌人你等为何救我,难道不想复仇?”
暗鸦单膝跪倒,右手覆在左心口处行礼。楼弃紧紧盯着,知道这礼仪很正式。
“臣已在魔宫担任魔医已久,深知何人才能带领魔族走向兴旺,先魔王虽然仁善,可他没有筹谋,只是一味地走直棋,故此魔族百年来从没能踏出魔界一步,可您让我看到了希望,您身上有一种来自上古魔尊的魔气和杀气,而且您擅长布棋下棋不是吗,我魔族需要的正是这样的魔君不是甘心俯首的魔王。”
楼弃看着愈发激动的暗鸦,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想让魔族重见天日?”暗鸦急忙收回贪婪地目光:“殿下恕罪,臣失言。”
楼弃施法把暗鸦手上的木牌收到手边摆弄:“你没错,无论是妖还是魔都有权利这么想,此处阴冷黑鸷没有谁想永远的留在黑暗里,你说呢? ”
暗鸦的黑眸闪动,眼尾的黑纹让这双眼睛笑起来更显诡异。“殿下说的是,臣一定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楼弃把木牌丢回暗鸦的怀中让他退下。
“等等。”暗鸦又恭敬地行礼:“殿下还有何吩咐?”
“可知死苦池?”暗鸦的眼珠狡黠的转动着,仿佛想说但又不想全部拖出。
“照实说,我可不是什么有善心的人。”楼弃略带威胁的释放杀气。暗鸦急忙行礼弯下身子应答:“殿下,死苦池就在石碣林中心处。您寻它是?”
楼弃的语气不容置疑:“如何取得‘火熔岩’?”暗鸦跪倒在地,有些慌乱:“殿下,臣,臣不能让您去那种地方!这死苦池本就是禁地,自从万年前落入石碣林中,我魔族就封闭一切关于此处的消息,怕的就是有人对‘火熔岩’起了心思,冒死闯死苦池啊!”
楼弃摆手示意他继续。“由于臣为魔医,有时需得从石碣林中取些魔石研制入药,故此我魔医一族才世代相传石碣林中死苦池一事,却也被告诫除魔界之主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此事。臣父亲尚在时看见过一个仙子闯入死苦池,不仅收魔气吞噬还要被死苦池水融筋化骨,神魄皆散。连上神都无法承受得住,殿下还是打消此念想吧。”
楼弃哑着嗓子问道:“那还有何种办法能护肉身不坏?”
暗鸦噎了噎:“若是肉体凡胎,用法力相互可暂时护住,想,想永世留住便只能用‘火熔岩’置于体内。殿下何不任其...若有转世或可再续前缘...”
楼弃岂不知这种道理,可她不是常人,尚有一魂在世间,他日还有魂归体内,重新复活之日,他怎么舍得断了钟离诺的一丝机会。
“下去吧,让云绕准备临位事宜,从简便可。”暗鸦奉命退下。
楼弃只身按照暗鸦的描述来到石碣林,大风裹挟着石粒肆意拍打在奇形怪状的石柱上。楼弃站在高处看到了死苦池,奇怪的是明明此处沙尘,石粒飞舞,可平静的池水不起一丝波澜,安静的泛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