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把盆搁在架子上,里屋就在这时候起了动静。赵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犹豫的当儿小满从里屋走了出来。
只见他衣衫不整,脖子下还留着几个梅花印,眼光瞟过赵九,有些盛气凌人。
赵九装作看不见,抬脚打算出去,却听得小满的声音充斥着整间屋子:“水不够,再打两盆来!”
赵九来黛园不过两日,然而这两日过得却比过去两年还长。
他呆呆地坐在廊下,园子里其他下人见他如此都远远地躲了开去。
依张管家和初夏姐的意思,府里的祭春大少夫人去了,二少夫人却不得去,那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夫人令张管家送来的福礼虽然不比长房少,但二少夫人终归还是留了心结。
赵九算是明白了,这座庞大的府邸就是座吃人的牢笼,还不如做叫花子来得快活。
是夜,赵九果然没有睡在榻上,小满嗤笑了他两声进了里屋,还故意弄出许多令人蒙羞的声响。
犹记得秦先生说过,那些行走江湖的大侠有几个没有受过委屈的,他要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忍受不了,将来如何能够成为盖世大侠?
想着想着,赵九的心便静了下来,对屋里的响动充耳不闻。
许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赵九头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感受到丹田内升起一团气,起初只有黄豆大,而后渐渐壮大到半个拳头大小。
赵九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地顿悟,他一动不动地“假装”内力在体内流动,直至那团气自行消失。
“呼——”赵九长长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五脏六腑舒坦无比。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
糟了!
赵九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却见小满扶着里屋的门正呆呆地望着他,赵九赶紧端起盆出去打水。
伺候二少爷穿衣洗漱的活儿轮不到赵九干,屋里有小满,外面……还有小冬呢。
自那日一通狂奔后赵九的心思又活了,只要他把事儿干好把人做好,出府的机会并不是没有。
赵九打定了主意,人更加勤恳了。
二少爷在赵九面前失了格,他不再理会赵九,赵九乐得如此。
黛园里不缺屋子,然而二少爷就是不令赵九搬离东屋,每晚总要弄出许多声响折磨他,时而还唤小冬伺候。
小冬不喜欢赵九,二人时常狭路相逢,每回都是赵九先低头过去。
小冬也不喜欢小满,小满更不喜欢小冬,一有机会二人就针锋相对,芝麻大的事儿能吵成西瓜。
如此几次过后,小冬待赵九竟比先前好了一些,偶尔一起做事还会搭把手。小满却依旧把赵九当棒槌使,赵九从来不计较,连初夏都骂赵九傻。
初夏七八岁就进了吴府,往常在夫人房里规矩多不自在,眼下在黛园二少夫人虽然待人宽厚但她终归是个下人,就算无事也不能经常出黛园。
初夏与赵九同病相怜,又见赵九嘴巴严密得很,便把赵九当做知心人,常常跟赵九说说话。
阿竹也知道他们二人时常处在一块儿,观察了几日不过就是聊聊家常并无逾越之举,况且园子里确实沉闷,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半月后,黛园里来了客人,是位衣裳华美、身量逾八尺的男子,斜眉凤眼,傅粉描红似女子。
小冬见到他满心欢喜,然而黛园里的女眷没有一个喜欢这人。
赵九忍不住找初夏打听,初夏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有谁?还不是害了小柏的那个祸害,西江月戏楼的台柱子宋小楼,小冬就是他送给二少爷的小宠!哼,不男不女的,成什么样子!”
二少夫人乍见宋小楼,眉间的愁绪更浓了。
她捂嘴别过头咳嗽了几声,起身与宋小楼见了一礼,只道身子欠安不能作陪,便由阿竹扶着回屋了,将好生漂亮的一座花园留给了二少爷和宋小楼。
这二人并肩站在亭子里,凭栏对着那池鱼儿指指点点,脸上顾盼神飞。
赵九从未见过二少爷以这般颜色对待二少夫人,心里不觉同情起西屋的人来。
听说那宋小楼的唱腔乃泾阳城一绝,赵九只是跟在他们二人后面,听宋小楼咿咿呀呀吊了两句,就知道绝非乌塘村王员外请的那些戏班子能比的。
小满、小冬和赵九三人与那两人隔得稍微有些远,那宋小楼下巴朝三人努了努,面上似有恼怒之色,吴二少爷不断赔着笑意。
宋小楼眼光在小满和赵九身上扫来扫去,小满始终昂着头,毫不避讳地让宋小楼打量。
赵九则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只望老天不要再给他来一出闹剧。
也不知宋小楼说了什么,二少爷似乎没有应允,。宋小楼眉头一蹙,竟比十八岁的女儿还要美上几分。
二人争执之中声音不免渐渐大了些,赵九乍听有些杂乱,静心下来吓了自己大跳。
他竟然听清了那二人的话!
往常赵九听不了那么远,一定是神功凑了效,一定是!
赵九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仔细聆听着远处两人的话,只听宋小楼怪道:“此番奴来看你,你道容易?上回你回府,只道吴大人走了就立即来寻奴,谁料一日不见,两日不见,三日也不见,让奴等得好辛苦!”
“行玉,那日我顶着挨罚不是去楼里了吗,你却不知在生什么闷气不肯见我!”
宋小楼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眼里氤氲起来,又道:“奴不过是想考验考验你,奴就在锦帘后,你若多待片刻奴就出来了!”
二少爷也有些怒气了:“行玉,你骗得我好苦啊!”
“还不是怨你自己?你也不想想,奴几时真生过你的气?你相中了小冬,奴二话不说就把小冬给你送来。如今奴身旁连个知心的小厮都没有,你却守着三个在府中快活,难怪你这番不想奴,奴现在就走罢!”
那厢赵九冷汗涔涔。
原来宋小楼相中了小满跟他,二少爷不许,两人这才起了争执。
眼见宋小楼真的甩袖就走,吴二少爷连忙追上去拉住宋小楼的手,急切地说道:“行玉,你听我说,我哪里是不肯给你,只是你常来我府里不便,就算你今日不来,我也打算明日就与你送去一人,难道你忘了明儿是什么日子了?”
宋小楼捻起兰花指轻轻揩了揩眼角,面有喜色道:“明儿是你我相逢五年的日子,奴怎会不记得?”
吴二少爷拖长了声音,柔声安慰道:“我原本想等你登台后给你个惊喜,行玉,这回真是你错怪我了。”
宋小楼破颜为笑,嗔道:“都怨你,弯弯肠子凭的多,明儿奴谁都不管,就陪你一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