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阁楼下,朱氏说她敢动就打断她的腿。
赵九闩了后院的门,端着馄饨递给荷花道:“赶紧吃吧,我替你守着!”
“那你呢?”荷花记得赵九也只扒了两口剩饭。
“我吃过了!你快点吃,一会儿老爷和太太回来了就吃不了了!”
“你哪儿来的钱?”
“秦先生赏的!放心吧,跟老爷的钱没关系,你快吃!”
赵九蹲在门边,外面一有响动就竖起耳朵听。
身后传来“吧嗒吧嗒”的声音,赵九咽了咽口水,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馄饨的滋味。
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馄饨,那馄饨的香味儿往他鼻子里钻啊钻,赵九深深吸了几口气,心里想:“那王饺儿果然名不虚传!”
“赵九,你过来!”荷花唤道。
赵九赶紧抬起袖子擦了擦口水,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望着荷花问:“怎么了?”
荷花把碗往赵九面前一伸:“给你!”
“还有一半呢,你怎的不吃了?”
“吃不下了!”
“你还是多吃点吧,太太明日都不许你吃饭呢……”
“你吃不吃,不吃我给花花了?”
“我吃我吃!”赵九慌忙接过碗,蹲在荷花身旁狼吞虎咽了起来。
那馄饨真香,咬一口汁水都流出来了。
除了阿爹的蛋羹,这馄饨简直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花花嗅到香味蹦跶蹦跶跑过来,也不叫,只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赵九。
赵九于心不忍,舍了个馄饨给花花,嘴里还叮嘱道:“慢点儿吃啊?”
又跟荷花说:“荷花,这汤真好喝,你再喝点!
“我喝过了!”
“你再喝两口,就两口——”
荷花又接过碗喝了两口汤,赵九巴巴地望着她问:“好喝吗?”
“好喝!”
“那你再喝两口!”
“汪!”
“花花你不要嘴馋!”
“汪汪!”
“好好,给你给你,不许叫啊!”
荷花忍不住笑起来:“咯咯——”
赵九惊讶地抬起头,只见夜色里荷花笑得很开心,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
赵九情不自禁地说:“原来荷花你会笑啊……”
“你才不会笑呢!”
“嘿嘿,荷花还会骂人呢……”
“就骂你!”
“嘿嘿,嘿嘿嘿……”
秦先生说书向来很讲准时,可是这日明明不是休息的日子,秦先生却没来酒馆说书。
赵九懊恼不已。
他昨日回屋太晚便没去打扰秦先生,今儿无论如何他一定得去看看秦先生。
朱富贵也想去看看秦先生为何没来酒馆,可是昨儿从王家回来之后,婆娘又卧床不起。
怪只怪那个不孝的儿子,唉!
朱富贵也还算有心,亲自去买了点果品,特意早些收了酒馆让赵九拿去看秦先生,反复叮嘱不得偷吃,要是让他发现了定要撕了赵九的嘴。
赵九拎着篮子走到观音庙外,只听得里面有人说话,像是在争吵。
赵九听不清楚。
他既担心秦先生的身子,又担心贸然闯进去秦先生会怪他,便在门外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赵九犹豫着要不要先回自己家时,观音庙的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秦先生站在门口,捂着嘴轻轻问:“赵九啊,你来了多久了,怎的不叫我?”
“我怕打扰了先生!先生今儿没去酒馆,老爷让我来看看先生。他自个儿脱不开身,要请先生见谅!”
“回头替我多谢朱老爷。进来吧,别站在门口了!”
赵九进了观音庙,发现昨儿来的那走方郎中也在。那人面色不太好,像是刚生完气。
赵九把果品和琵琶茶放在桌上,说道:“这琵琶茶是我特意给先生煎的,黄大夫说可以止咳,先生喝了咳嗽就好了!”
秦先生望着赵九,眼里有些许光芒闪动。
他把赵九唤道跟前,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腿,温和地道:“好孩子,多谢你用心了!你回去告诉朱老爷,我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休息两日再去酒馆,让他不要过于担忧!”
“嗯!先生,那我回去了!”
“辛苦你了,早点歇息,明日你还有许多活儿要做呢!”
“我走了,先生一定要保重身子啊!”
“嗯,我知道,去吧!”
赵九出门时又望了望那壶琵琶茶,秦先生当即倒了一碗出来喝掉。
赵九这才放心地离开,脸上洋溢着轻快的笑意,心想明日他还要再给先生煎一壶来。
待赵九走远,那走方郎中与秦先生道:“我看那孩子对你很关切,不像是做出来的。他还知道你咳嗽,你与他说过你的事情吗?”
“这村子不大,人也简单,每日里颠来倒去的不过就是些吃喝拉撒。他们都只当我是个说书的,容我住在这庙里,从来不打扰我,所以我才能在这儿停留这么久。
这孩子就住在庙下边,听村里人说是捡来的。
他爹前几年死了,就剩他一个人在酒馆里帮工,每日里一人一狗往来,平素在酒馆里也总是一副笑脸,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偶尔给他一文两文钱让他去买点吃的,他便记在心里,总是想方设法报答我,我不忍拂他好意,也就都收下了。”秦先生拿了只干净碗倒了碗琵琶茶给那郎中,笑道,“这孩子煎茶的手艺很好,你也尝尝。”
走方郎中喝了一口,点点头道:“的确不错!我看你方才摸了他的根骨,你打算收他为徒吗?”
秦先生摇摇头,道:“我这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你拼尽全身功力替我续上经脉,我就是个废人,自身尚且难保,何苦要连累他人?
不过,这孩子心性善良,根骨也还可以。虽然习武晚了点,倒也不是不可造。他在这村里没有亲人,你门下弟子稀薄,不如……带了他走吧?”
“你还是那副性子,总是先替别人考虑。”
“百年来花家受的磨难已经够多了,想我祖母贵为皇后,连她都无法力挽花家的衰败,我又能做什么呢?”
“连你也参不透‘梵天’吗?”
“要是能参透,我又何须躲在这么个小村子里?”秦先生苦笑道,“当年祖母为参透‘梵天’,虽未入六道,却饱受六道之苦,你们百里家也是知晓的。
除了老太君,祖母心志之坚韧别无他人,令我等后辈望尘莫及。花家自我祖母之后,亦无人能够参透‘梵天’。
你若是有心,就带走那个孩子。你若是无意,我也不勉强你,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
不过,既然你能找到我,想必他们也快了。你走吧,我牵连你已经够多了!”
走方郎中听了这长篇大论,反倒更气了。
“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就算丢掉性命也要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