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今安应声回眸,与池苑的目光不期而遇,瞬间有些失神恍惚。
不同往日,池苑的目光里不再满是恨怨抵触,倒有几分恳切之意。他的神色明明暗暗,江今安忽然看不太懂。
他只望了她一眼,目光便闪躲移开,眼底隐隐藏着纠结之色:“你的手腕上,为何没有任何被灼伤的疤痕?”
江今安愣了愣,眉头微皱。她抬起手,疑惑地查看着自己的手腕,挑眉问道:“我的手腕上······为何要有这样的疤痕?”
“不可能。”他的眉毛几乎要拧到一处,双目透着赤红色,“怎么可能呢?”
“什么怎么不可能,你为何问我这样怪的事。”江今安不满地微微嘟起嘴,露出手腕朝他的方向伸了伸,“你看,哪有什么疤痕。”
“怎么可能······”他呓语般重复着,“那日,你靠近我,一点点褪下我的衣物想要鞭打我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你的手上有那样的疤痕。是烈火灼烧皮肉腐坏,最难以修复的疤痕。”
他红着眼抬头,亦是疑惑,亦是试探。
听到他这番言论,江今安显然愣了片刻。她明白被凌辱虐待一事一直是池苑的禁忌与心结,但她并非原主,自然终是无法给她准确的回应和解释。
她摇了摇头:“你是知道的,我失忆了,你讲的我都不记得。可现在,我手上的确没有那样的疤痕······”
她把两只白花花的手腕露出来,举着伸过去。明媚的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朝他无辜眨巴。
“你。”
池苑一把扯过她伸来的手,黑眸中闪过可怖的阴沉。失了力的她只感被一股强力牵着,然后撞到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里。
池苑的鼻息撒在她的脖颈,一寸一寸爬上耳际。
一时间,呼吸交织。
江今安脑中一片轰鸣,手忙脚乱地推开面前的人。
“池苑你······二小姐。”小灿慌忙扶稳她,眸中带着火光,恶狠狠瞪着池苑,“你怎敢对二小姐做出如此举动,你······”
“真是荒谬至极!”江今安接过话,扶着腰站稳,也恶狠狠瞪他。
一旁地夏央柳也呆在了原地,无措地捏着床角,看着自家哥哥不知如何是好。
池苑只是闭上眼低头沉思。
半晌他脸色骤然一变,抬头,沉默而空洞地望着江今安。
他重重地吐出几个字:“你不是她。”
“罚我伤我折辱我的人,不是你。”
他的脸上仿佛笼上一层寒霜,显得忧伤满面,衬得那张苍白的脸更无血色。
江今安听他这话也是猛然一怔,脑袋发晕得很。看着池苑一副痛苦复杂得模样,又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他说的这件事,自己也算半个当事人,这叫她拿什么立场去问啊。
她在原地嗯嗯啊啊想了半天,方才问他。
“池苑,你为何这么讲?”
池苑抬头看她,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第一,二小姐的手腕上并没有灼烧疤痕。第二,那人身上有一股极不寻常的味道,是常年熏煮化照草沾染上的。化照草是难得的奇药,我偶然遇见过,便牢牢记住了那个味道。它的味道极淡,并且不是常年使用,身上不会染上,只有凑近才能闻出来。刚刚我一时心急冒犯到二小姐,给您赔罪。”
池苑的言语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情愫。
赔罪,应该赔什么罪。
又应该以什么身份去赔这罪呢。
他不顾有伤的腿,颤颤巍巍地起身,看向江今安的眸子,明了又暗。
他举手加额,长跪而拜。
一叩,感二小姐知遇之恩。
二叩,谢二小姐带伤亲自救我回府,悉心照料,替我疗伤救我性命。
三叩,谢二小姐舍命救下家妹。
三叩之后,早已泪流满面。
他的仇与恨,耻与辱,在这一刻溃如决堤。
赋春楼的一曲长恨歌,他的琴伴着她的笑意肆意悠扬。
月十五圆月下,各有苦衷互诉衷肠,对饮相见恨晚。
一壶酒一知己一个梦,他曾以为为了钱进到赋春楼,会是极灰暗难熬的日子。却没想到,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美满的时光。
因为她……
就算从一开始就明白,总有一天她定是要回那江府,要一意孤行地走那条险路。即便再险,他也是愿意帮她伴她。
哪怕是顶着这样难听的名头,也愿意陪在她的身边。
矢志不渝。
几经波折人心阻隔,一切都恍如隔世。他与她,似乎都在命运的捉弄下,变成了殊途异客。
那段晦暗无光的日子里,他丢了从前最珍视的一切。他怨过她,恨过她,甚至想过亲手杀了她。
他又是多么希望伤他辱他之人,不是她。多么希望,人生若只如初见。
知己之幸,幸甚至哉。
知遇之恩,恩重如山。
可如今真相浮露水面,真的伤他辱他之人不是她时,他却不知道应该怪自己对她不够信任,还是应该怪其他的什么。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隔着很多的什么。
好像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这不会是一场并肩之旅,而是他对她的追随。
三叩之礼,江今安的眸色流动,开口又闭上。
或许在现代,江今安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总觉得很多时候,很多时候话语都太过苍白,拥抱的温度远远大过冰冷的言语。
可现在,她不是原主,自然无法知晓他们的那么多以前,不明白池苑三叩之下泪水的全部含义。
她太像个过客,是身在局外也看不清的路人。
她甚至,不能随意给出一个拥抱。
于是,她只是说:“池苑,晚膳记得吃,给你的香包记得放在身旁。好好休息,好好养伤。”
江今安明白,他要谢的要拜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而她,早已长辞于世,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