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社员若都像你这样,想上工就去上工,不想上工就不去,那我这个队长还当不当了?抓革命促生产还搞不搞了?还要不要深挖洞,广积粮?”
为了显示自己公私分明,又革命意志坚定,佘大炮的大嗓门提到一百八十度,烫得过往的行人都回头看他。
戚民搓着手,低垂头:“这不是有特殊情况嘛!家里的猪太能吃,喂不起,拉到供销社卖了。”
“那也得扣你娘俩半天工分。”
佘大炮冷脸寒色,拧着嘴说完话,骑着自行车从载着大肥猪的板车边经过。
“呵!这猪够肥的。”
他闲的蛋疼,骑着车子,伸着胳膊,恨爹不死的拍了一下板车上的大肥猪。
大肥猪疼得一倔拱,挣脱捆绑的绳索,从板车上滑了下来。
它叽里咕噜爬起来,扭晃着大屁股,张着大嘴去寻仇。
“我的个亲娘唉!这猪怎么还咬人?”
大肥猪一摇三晃地追上佘大炮,猛然间咬住他的鞋后跟。
脚后跟传来火辣辣的痛,佘大炮惊没了魂,甩掉左脚上的鞋,猛踩车蹬子,箭一般往前冲。
他人在前面跑,猪晃着一身肥膘在后面追。
戚民母子俩慌的一批。
一百多块钱在那个年代可算是巨款,猪若跑掉,巨款就没了。
“娘,快坐车上,我拉着你老人家追猪去。”
奶奶的屁股刚坐到板车上,戚民两手握住车把,“嗖”地蹿了出去。
三个人一头猪,开始了竞跑比赛。
佘大炮拼了命蹬着自行车,大肥猪甩着小尾巴,“呼哧呼哧”跑的比他还欢。
路上一溜弯水线加血迹,有佘大炮身上滴落的汗水,脚后跟流出来的鲜血,也有大肥猪“哈哒哈哒”吐出来的口水。
佘大炮面红耳赤,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脚后跟疼得脸变了型。
“戚民…再不唤回你的猪,我要扣你三天工分。”
“你这纯粹是不讲理,猪招你惹你了,你拍它一巴掌?它不咬你咬谁!”
戚民自从生了个神童闺女,感觉有了靠山,底气渐长,幸灾乐祸的脸上抑制不住的笑。
他从小到大没少受佘大炮欺负。
十五岁那年还被佘大炮推到小河沟里差点淹死。
佘大炮又一直觊觎李云枝的美貌,隔三差五的给戚民小鞋穿。
李云枝看着柔柔弱弱,惹毛了她能提着大砍刀追着佘大炮跑二里地。
她为姑娘的时候,佘大炮对她动手动脚,想占她的便宜,被她一口咬到手腕上,扯掉一块肉下来。
李云枝为姑娘的时候性子烈,不怕事,佘大炮只有眼馋的份。
她一直信奉,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怕谁。
自做了戚民的媳妇,李云枝温顺成了小绵羊,佘大炮一直蠢蠢欲动,终是逮不到下手的机会。
今天被一头猪追着跑,活该这小子倒八百辈子霉。
奶奶坐在板车上,扭着脖子喊:“大侄子,你前世定是和这头猪有仇,它才追着你不放。你赶紧停下来向它赔个礼道个歉,猪或许会放你一马。”
“婶子,你可真会说笑,让我给一头畜牲赔礼道歉。我今天没带刀,若带了刀,一刀捅死它。”
三人一猪很快跑到镇上,佘大炮瞄准一条小巷子,踩着自行车钻了进去。
大肥猪站在巷子口哼哼唧唧的拿不定主意进还是不进巷子。
戚民母子俩拉着板车追了上来。
奶奶跳下板车,跑到猪前头,伸展着胳膊把猪往板车上撵。
大肥猪被施了魔咒一般,一摇三晃走上板车,躺到了板车上。
两截麻绳凭空出现,捆住了大肥猪的四个脚蹄子。
佘大炮喘气如牛,一瘸一拐,推着自行车跑了回来。
“戚民,你赶紧掏钱送我上医院。”
戚民头一甩,硬气:“你打猪,猪咬你,一报还一报,关我屁事。”
“你小子长能耐了啊!我捅死你!”
佘大炮把自行车扔到地上,脱掉身上的褂子,挥舞着拳头捅了过来。
戚民身板强壮结实,却是个怕惹事,战五渣的主。
眼看佘大炮的拳头捅来,他身体一扭,躲到了奶奶的身后。
佘大炮一拳没捅到,一把推开奶奶,照着戚民的脸来了一拳。
他最记恨戚民生了张人见人爱的脸,就想着把戚民的脸打个稀巴烂。
打人不行,躲打戚民在行,身子一歪,又躲了过去。
佘大炮连捅两拳没碰破戚民一点皮,气得叽哇乱叫。
躺在板车上的猪冲戚民翻了个白眼,一挺身,挣断绑在脚蹄子上的绳索,从板车上滑下来,呲牙咧嘴的撞向佘大炮。
“我的个亲娘唉!”
若是被二百多斤重的猪撞一下,命有可能不保。
佘大炮自行车也不要了,扭头就跑,哪咤踩着风火轮都不一定能追上他。
大肥猪今天与他较上了劲,撒开四个脚丫子,晃晃荡荡地追在佘大炮的屁股后头跑。
一人一猪往回跑,娘俩哭笑不得,望着猪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气。
“娘,猪是卖不上了,回家吧!”
奶奶气得跺脚:“哎…还想着卖了大猪买小猪,然后裁几块布做衣裳做鞋,被这小子一闹腾,啥也干不成了。回家!”
“娘,你脚底下踩的是什么?俺怎么看着像钱呢。”
奶奶弯腰捡起脚踩的物体,竟然是一卷子大团结。
“我的个祖奶奶唉!还真是钱啊!”
戚民把钱拿了过来,手沾着吐沫数了数:“娘,二百块钱呢,这里面还夹着粮票布票火柴票。哦呦呦!竟然还有几张点心票。娘,咱有钱又有票,给云枝买几斤红糖,再买几个鸡蛋吃吧?”
“买买买,你就知道乱花钱,这些钱花不得,攒着盖房子。”
“娘,有二丫头在,咱以后肯定不缺钱。”
戚民把一卷子钱和各种票往自己裤兜里装,被奶奶一把夺了过去。
“这些钱和票放俺这,你们年轻人就知道乱花钱。走,赶紧追猪去!”
“不买东西俺不走,要走娘走。”
戚民黑沉着脸,一屁股坐到了板车上。
奶奶瞬间笑了,宠溺地看着一根独苗:“买买买,行了吧。都是做爹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似的耍赖皮。”
娘俩把佘大炮的自行车放到板车上拉着,向供销社走去。
买了一家人做衣服的布料,买了针头线脑,买了一串绳子系的麻花,一把糖果,几盒火柴。
又称了几斤盐,几斤红糖。
想着到粮店里买几斤白面,几斤大米,没有粮本,也没有村委会的证明,人家不卖,有钱有票都不行。
戚民还要回供销社接着买买买,过够花钱买东西的瘾,奶奶死拽着他的胳膊不让去。
“戚民,咱去卖猪仔的集市上看看,买两头猪仔回去了。”
“娘,这个点集市早散了,明天起早再来买吧。”
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家的时候,奶奶手里拿满了东西。
戚民拉着板车,奶奶坐在板车上,娘俩有说有笑的往家赶。
“冰棒…冰棒…五分钱一根…”
佘大炮和大肥猪都跑没了影,路上竟然遇到个卖冰棒的。
从城里来了一辆28自行车带着个木箱子。
打开木箱子,两块四四方方的小棉被包裹着几十根冰棒,凉气嗖嗖的往外冒。
戚民喊住了卖冰棒的,奶奶坐在板车上,两手紧紧地捂着装钱的口袋。
“今天花了不少钱,还是别买了吧。”
“娘,俺长这么大就没吃过冰棒,买两根尝尝吧!”
“你没吃过的东西多着呢,不差这一根冰棒。”
戚民眼皮一耷拉,抱着膀子又坐到了板车上。
“娘不给买冰棒,你儿子俺今天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