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在县城当中不胫而走。
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个手持九节杖的术士，要开坛做法，给县城求来大雨。
对于，贫苦人家自然是欢欣鼓舞。
他们这些没有银两的人，卖儿卖女竟然只是为了一口水，这放到大灾之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至于那些生活优渥的，大多数人则是反对态度。
他们依靠着这手水钱的营生，也算是赚的盆满钵满。
这有的时候，贪念被养肥之后，想再收一收，就困难了。
不过，也有一小部分的富户还是赞同的。
倒不是他们真的有什么慈悲心肠。
而是他们不确定，这干旱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如果连水井都开始枯竭，那该怎么办？
到时候富户当中，可不是也要淘汰一批家境并非那么殷实的吗？
更何况，他们跟在现在的队伍后头，也只是喝点汤而已，倒是也没有得到什么切实的利益。
因此，这些富户当中，也有了激烈的争吵。
县衙内。
平日里被各个富户阿谀奉承的县老爷，现在却卑躬屈膝的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看着坐在上头的花无常和花道楼。
“两位……两位仙人，那术士放出这样的狠话，还请仙人出手，维护我大汉的尊严！”
却不料，花道楼神情淡漠：
“县老爷，我想你是误会了。”
“对方要逆天而行，不管成与不成，这份因果业障，他都是要自己吞下去的。”
“至于你想要驱狼吞虎，用我们去对付那术士，大可不必。”
“毕竟严格来说，对方还是我们的长辈。”
“我们来此，只是贯彻自己的道，奉师命游历而已。”
“至于大汉尊严……”
“大汉在一日，自然就要维护一日。”
“但求雨之说，却和维护尊严扯不上关系，你且退下吧。”
一旁，花无常不由笑了笑。
眼神当中，流露出一丝嘲弄之色。
那县太爷被戳破了打算，脸色接连变了变，最后只能不甘心的离开。
“大人，情况如何？”
屋子外，师爷连忙上前问道。
县太爷阴沉着脸，摇了摇头：
“原本以为这两个洛阳来的大户人家，会出手帮忙。”
“看来……我是高看了这两个小鬼头了！”
“你修书一封，通知大人，看看要怎么处理！”
……
一处干涸的水井边上。
张角、张平安跪坐在南华道人面前。
“师父，开坛求雨，可需要我们准备什么？”
南华道人缓缓摇头：
“有一点，你那位同道倒是也没说错。”
“开坛求雨，的确是逆天而行。”
张角和张平安面面相觑，很是不解。
“师父，为何帮助这些无辜之人，会是逆天而行？”
南华道人微微一笑：
“傻孩子。善恶哪里是分的那么清楚的。”
“我且问你，当饥饿来临之时，一个人为了活下去，他拼命的抢夺粮食。”
“然后，他活下来了。其他人却死，这是对还是错？”
“这……”张角眉头一皱：“徒儿认为，应是错。他应该只拿让自己活下来的部分，多余的食物，不应该据为己有。”
南华道人又道：
“既如此……”
“如果他抢夺那么多食物，是为了救活他的家人。”
“而家人活下来之后，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了，这要如何？”
张角顿时无言。
片刻之后，苦笑应对。
是啊，是对是错？
站在救活家人的角度上，自然是对的。
但是……因此而导致他人饿死，这自然也是错。
“现在明白了吧。”
“一个王朝的命数、气运，很大程度的确是上位者来决定。”
“上位者励精图治，国家便容易出现圣贤之辈，百姓安居乐业，正所谓道法自然。”
“然而上位者昏庸无道，国家就如同出现权臣，百姓为了一口吃食，也顾不上善恶对错。”
“然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至公。”
“天，不会可怜任何人，也不会怨恨任何人，更不会偏心任何人。”
“天道，不论你背景如何，不论你因由如何。”
“你为了救家人，这是一份善因。”
“但死了旁人，这就是一份恶因。”
“最终，所有人的善因、恶因汇聚一起，善因更大，国家福泽绵长。”
“恶因更大，便开始出现起义、反叛、天灾。”
“我求雨，自是为了这可怜百姓。”
“但……谁说这些穷苦百姓当中，便都是善人呢？”
“所以，行善作恶，往往恩惠的范围越大，牵连的因果越重，便是这个道理。”
说着，南华道人笑着挥了挥手：
“自己且去这城中看看吧。”
“多看看，这无法分清的善恶是非。”
“张角，你就明白自己要走什么路了。”
张角点了点头，听话的离开了枯井旁。
张平安见状，刚要跟上，却被南华道人阻止。
南华道人笑道：
“算算时间，你也跟我多年了。”
“你如今，恶业也消磨的差不多了。”
“你也该想想，自己的前程。”
许是看出张平安想说什么，南华道人摆了摆手：
“孩子。”
“你和张角不同。”
“张角如今无牵无挂，心中还有仇怨心魔。”
“这件事情不解决，他的业障永远不会消除。”
“但是你不同。”
“你尚有老母，若等恶业消除，便与我分道扬镳，过会从前的安稳日子，你也可平安一生。”
“跟着我，反倒是多了些许波折。”
“你且也好生思考一二吧。”
……
第二日。
随着天空迎来第一缕晨光时，南华道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缓缓起身。
身后，张角、张平安随行在侧。
南华道人周身散发出一阵翠竹的清香之气，一步一步，带着丝丝凉风，穿过众多贫苦人家的屋子。
这些人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切，眼中萌生出一丝希冀之色。
他们已经要活不下去了！
但是眼前这位鹤发童颜的术士，却可以求雨！
然而……如果现在站出来，那就意味着和那些富户彻底翻脸。
自己……要这么做吗？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穷苦人家们，纠结万分。
可是，对方是为了自己求雨的。
自己都不能站在对方身后，表示支持，岂不是……狼心狗肺了一些？
张角环顾一圈，不由道：
“果然被师父说中了。”
“很多人虽然知道，我们要求雨，但却不愿意出来。”
张平安摇了摇头。
穷苦的人输不起。
求雨这种事情，是给了他们希望，却也是一种梦幻的希望。
他们不敢赌。
若是赌输了，那就彻底万劫不复了！
南华道人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折。
似乎……这些百姓支持也好，躲藏也罢，都不重要。
终于，他来到了这县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中心。
这里已经破败，但所幸面积足够。
县令带着一帮衙差，脸若冰霜。
“哪里来的坑蒙拐骗之辈！”
“还不给我滚！”
南华道人摇了摇头。
单手掐诀之下，却见纷飞竹叶自半空落下，如雨一般。
那竹叶落在县令头上的顷刻，竟是骤然燃烧起来！
火光一瞬而逝，却让人看的分明。
那是……一股血红色的火焰！
而且那火焰的形状，还隐隐带着一丝骷髅头的感觉。
“业火焚身。”南华道人摇了摇头：“你的业障即将反噬你自身，却让要为恶，真是……可怜又可恨啊……”
话音落，九节杖朝着地面重重一敲。
刹那，漫天竹叶竟是化作一根根碧玉翠竹，在众人面前，迅速搭建出一个法台！
“站住！”
县令冷冷说道：
“你不要以为我们没有依仗！”
话音落，整个大地忽然一片震动。
“轰隆！”
“轰隆！”
四周的气温，竟陡然升高。
南华道人微眯着双眼，看向远处。
却见有一个赤面獠牙，浑身血红色的怪人，被大火包裹的同时，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来。
而他所过之处，有些干枯的大树、房子，竟自行燃烧起来！
甚至，连震裂的大地，也都化作一片暗红之色！
“这是……”南华道人眼中出现一抹凌厉之色：“原来如此。”
张角不由道：“师父，这是什么！”
南华道人的语气也多了一抹森寒之色：
“我还以为，此地干旱完全是因为天灾导致。”
“如今看来，哪里是天灾，根本是人祸！”
当即，南华道人郑重的走到了法台之上，怒视着县令：
“你们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在此地，圈养魃尸这等天怒人怨之物！”
“魃尸一出，赤地千里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县令哈哈大笑起来，手中出现了一个铃铛。
“赤地千里？”
“那又如何！”
“这都是洛阳那边，上头的安排！”
“只要有这些，我大汉江山稳固，就算是牺牲整个城市的居民那又如何！”
南华道人深吸口气：
“所以……”
“被贩卖到你们手中的孩子，一些是被提炼了生命力，做成了人丹，供给给洛阳那几个人修炼。”
“还有一部分，是喂给了魃尸！”
县令的笑声顿时响彻县城：
“没错！”
“那些连水都买不起的人，让他们发挥余热，就是我的慈悲！”
“也算是……让他们给这个国家，做一点贡献了！”
南华道人喃喃道：
“贡献吗？”
当即：
“张角！平安！”
两人立刻拔出兵器：
“徒儿在！”
南华道人凝声道：“我要你们，带着所有的百姓，立刻撤离此地！”
“师父，你……你在说什么！”张角刚开口就被南华道人打断。
“糊涂！”南华道人凝声道：“魃尸岂是你们可以对付的！”
“听话，带着众人离开这里！”
“对方既然出动了这等魔物，必然不会再给那些百姓活口！”
“若不想一城死绝，那就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