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悦呈微微喘着粗气,看着倒在血泊当中的李嘉彬,眼中却没有仇怨得报的畅快。
说到底,他的怨是真,恨是真,但……被亡魂煞气和血海观音影响,也是真。
气息奄奄的李嘉彬,瘫坐在了帐篷前,露出一抹笑意:
“终于……你变得比我强大了。”
“你的刀,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如此……我也能放心了。”
“最起码,你会有自保之力……”
“德吉,离开拉萨之后……你要好好的……”
“贡布也好……你也好……”
“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们……”
李嘉彬的意识似乎开始涣散。
而就在这时,卓亚的爷爷奶奶冲了过来!
两个老人已经见到了卓亚,也看到了卓亚身上的惨状!
怒极恨极的两人,将所有的怨恨都放在了李嘉彬的头上。
可却不曾想,来此是下,竟是见到了赵悦呈!
“是你,德吉!”
“你怎么会出来的!”
“那个邪教又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他们又仿佛明白了什么,疯了一样的抓住赵悦呈的衣服,凄厉怒吼道:
“是你对不对!”
“是你害了卓亚!”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呀!”
老人的挣扎和疯狂,让赵悦呈身上的伤口不断渗出更多的鲜血。
纵然疼痛难忍,赵悦呈却不发一言。
空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是不免叹息。
卓亚会进入精神病院,根本就是借着罗刹魔女一手安排。
血海观音的出现,更是昭示着卓亚要受到什么样的苦楚。
或许是因为血海观音和观音明妃之间的联系。
亦或者,是赵悦呈从中看到了自己在精神病院内一开始的绝望和无助。
赵悦呈没有动怒,只是那么任由两个老人拳打脚踢。
“为什么!”
“我的孙女儿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啊!”
这一刻,高举的匕首让空桑神情一变。
失去了两个儿子,儿媳妇也不见了,孙女又变成了这样。
这让两个老人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向了赵悦呈的胸口!
老人的速度很慢,赵悦呈可以很轻松的躲过去。
但是,他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德吉!”
血泊内,虚弱无比的李嘉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是撑起身体,一把将赵悦呈拉到身后!
匕首刺入李嘉彬心口的顷刻,赵悦呈懵了。
老两口也懵了。
赵悦呈的眼神开始错乱了。
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将我抛弃的,现在却又为我挡住这致命的一刀?
我明明……已经做好准备,结束这样糟心的人生了……
李嘉彬踉跄了几步,直接倒在了赵悦呈身上。
这一刻,仅存的一点善良,让赵悦呈唤起了那个有些久远的称呼:“叔叔……”
咳着鲜血的李嘉彬,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
“呵呵……叔叔……”
“真是怀念这个称呼啊……”
“原本……那个时候,你是多么善良的孩子……”
“都是因为……我啊……将你糟蹋了……”
“我……配不上你称我……叔叔……”
“所以……我才让你……称我为……师父……”
说话间,李嘉彬吃力的转过身,不由地看向了赵悦呈。
他小心的擦去了手上的鲜血,亦如当年,轻轻抚摸着赵悦呈的头发。
这一刻,那种熟悉的温暖,让赵悦呈双眼浮红。
李嘉彬喃喃道:
“孩子……对不起……”
“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过的……太苦太苦了……”
“你的身上……应该……还有什么秘密……”
“我隐隐有了察觉,但是……但是我没有办法去找证据了……”
此时,鬼头大刀竟隐隐冒出黑气,隐然有了要复苏的架势。
李嘉彬顿时着急的咳出了鲜血,他死死抓住赵悦呈的衣领:
“时……时间不多……”
“鬼头大刀……少用……否则……我就是你来日的……下场……”
“德吉……去拉萨之外……找……找阴山……”
“这个……拿着,好歹……有个吃饭的差事……”
李嘉彬塞了一张纸条给了赵悦呈。
此时,鬼头大刀内,属于邓海的意识复苏了。
李嘉彬最后看了一眼赵悦呈,笑道:“就将我……随意安葬就好……”
话音落,邓海竟是将鬼头大刀放在了赵悦呈手中,朝着自己的身体洞穿而下!
这一刻,继承仪式,终于完成!
李嘉彬的眼睛失去最后一点灵光,倒在了赵悦呈的身上。
鬼头大刀内的邓海则完全苏醒了过来。
“嘿嘿……”
“哈哈哈哈……”
此时的邓海,已经变成了鬼头大刀上的鬼脸。
“恭喜你了,德吉,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新一任刽子手了!”
赵悦呈沉默着。
片刻之后,他站了起来。
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温度。
那内心之中的最后一丝柔软,也在这样的刺激下被封存了起来。
然后,他转身看向了那对可怜的老夫妻。
“你们何苦那么着急呢?”
赵悦呈微微歪着头,稚嫩的脸庞仿佛在这一刻凶戾了起来。
两名老人有些害怕的朝着后面退去。
“说起来,当初我还救了卓亚一命呢。”
“但是……你们是怎么报答我的呢?”
一边说着,赵悦呈一边走向了那对惊恐的老夫妻。
“你……你……”
老夫妻话音未落,在邓海得意的笑声中,赵悦呈一刀挥落,血溅三尺!
有些杂乱的头发,掩盖了赵悦呈此时的表情。
他甩了甩刀刃上的鲜血,默默将刀放入了刀鞘之中。
一旁的空桑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难怪赵悦呈在鬼头大刀的影响下,越发凶戾。
原来,是因为鬼头大刀即将复苏,时间不够。
所以……李嘉彬根本没有来得及说清楚,阴山道者和民国时期刽子手之间的约定。
如果在邓海意识开始复苏的时候冒险说出,万一邓海知道了,等待赵悦呈的,只有更快的死亡!
此时,四周所有的牛羊开始消失。
所有的牧民开始消散。
一望无际的草原开始枯萎。
霎时间,草原变成了荒漠。
而在这片吹着黄沙的荒漠当中,只有一棵即将枯死的老树屹立在那里。
空桑懂了。
原来,这就是赵悦呈的内心世界的写照。
也是……莲花生大士所求!
由始至终,莲花生大士,就是希望用这种劫数,让赵悦呈经历佛门八苦。
赵悦呈见证了贡布的诞生。
见证了兰图雅婆婆的衰老。
见证了精神病院病人的病苦。
见证了无数人的死亡。
赵悦呈和兰图雅婆婆、李嘉彬之间的亲人之爱断绝,承受了爱别离的折磨。
在精神病院内,他又经历了怨憎会的痛苦。
而后,在自由、亲情等他需要的温暖上,求而不得!
最终五蕴炽盛!
都说经历八苦,才能超脱八苦,才能成佛。
莲花生大士,正是用了“破而后立”的方式。
只是这个方式……未免对赵悦呈过于残忍!
……
此时,那逐渐枯萎的大树,就如同赵悦呈最后的一点心性。
当大树彻底枯萎,赵悦呈……应该就会失去自我,从而在莲花生大士提供的“道路”中做出选择。
然后,他就是“佛”!
他就是历经八苦,品位众生的“佛”!
空桑走到了赵悦呈面前。
初见面时,赵悦呈心性残忍、凶戾。
可是,在慢慢的接触当中,他发现,赵悦呈有自己“守信”的一面。他看到了赵悦呈身上还未泯灭的一点光芒。
再然后,他逐渐开始变化。他嘴硬,他心肠硬,但是对于极少数的人,他又很珍惜。
他就像是一个尝够了痛苦的蹒跚行者,忽然看到了甘甜,不知道要如何品位。
此时的赵悦呈,和从前的他相比,眼神之中多了一抹悲伤和脆弱,还有一种……怀疑自己的敏感。
“大呈子……”
空桑轻轻唤了一声。
旋即,他蹲下身,轻轻抱住了他,如同一个长者抱着一个渴望温暖的孩子一样。
“都想起来了?”空桑问道。
赵悦呈的声音有些哽咽:
“嗯。”
空桑轻叹一声:
“你为何从来都不说呢?”
“你在拉萨的那段时间的记忆,几乎是空白的这件事情?”
赵悦呈喃喃道:
“我要如何说呢?”
“我只记得,我杀了师父。”
“但是我不恨他。”
“我忘记了,自己以逃避的形势,将自己的记忆和经筒的碎片,无意中做出了一个个分身。”
“这些分身,在精神病院内更不得解脱。”
空桑却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喃喃道:
“但是……我遇到的分身,有一个和你很像。”
“他到最后,都希望你可以过得好好的。”
“大呈子,你已经有了同伴,有了血亲,有了你在意的人,也有了在意你的人。”
“你学会了愤怒,也学会了喜悦,现在……你学会了悲伤……”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舍弃了肉身,承担了恶果。也愿意为了那种种缘法,为无辜之人祈福。”
“如此,你已经拿回来良善。”
“你瞧,你变成了你的师父……你的叔叔,当初希望你变成的样子。”
“大呈子,人世很苦。可是,你已经即将看到希望。”
“跟我出去吧,去外面,你才能见到曾经的故人,不是吗?”
这一刻,红着眼眶的空桑,一滴眼泪落在了干枯的沙漠之中。
空桑轻轻抚摸着赵悦呈的头发,那种熟悉感觉,让赵悦呈终于彻底回想起了从前。
回想起了……自己当初和兰图雅奶奶,和李嘉彬叔叔一起的生活。
整个沙漠,也在此时,终于开始变幻。
腐朽的大树开始回春。
干枯荒芜的沙漠,化作一片绿洲。
空桑走到赵悦呈面前,在那灿烂的阳光之下,露出一抹笑意,并伸出了手。
“到了最后一步了,你要逃避吗?”
“桃都山上,你许下的誓言,你也不管了吗?”
“我、赵小呈,甚至是走阴十部,现在关心你的人很多很多!”
“你真的……一点念想都么有了吗?”
“大呈子,跟我出去吧。”
“佛陀许诺给你的极乐,也许是安详的。”
“但是,那不是人的极乐安详,那是佛的安详极乐。”
“而且,真正的卓亚,真正的贡布,你不想见到他们吗?”
“这些……当年和你牵扯甚深的故人们……”
赵悦呈的眼神从暗淡到恍惚,又从恍惚到逐渐的萌生了不一样的希冀之色。
这一刻,他又哭又笑的伸出了手:
“好!”
“我跟你出去!”
赵悦呈握住了空桑的手。
戒指和手镯在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一瞬间,空桑和赵悦呈的意识,纷纷回归他们各自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