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微亮,金红色的光芒,晕染开云层,洒落点点晨辉。
钱翩翩带着一丝微醺之意,保持着自己的体面,来到了赵悦呈的房前。
她深吸口气,微微颤抖的手,一阵犹豫之后,终究推开了房门。
“吱嘎……”
木门下,钱翩翩看到,窗外彩虹般的阳光,正好映落在了趴在桌上的赵悦呈身上。
这一刻,赵悦呈的面容很安详,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看上去,就像是做了一个美梦,正在酣睡一般。
一旁,桑正将一件略厚一些的皮袄,披在他的身上,喃喃道:
“清晨,天气还是寒的。”
“三生路上,赵公子切莫伤了身子。”
钱翩翩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桌前。
看着赵悦呈离别之下的笑容,喃喃道:
“堂兄……你支撑整个钱家,终究……还是累了吗?”
说着,钱翩翩轻轻擦拭着赵悦呈眼角滑落的一点泪珠。
此时,桑的眼睛也有些红肿,眼睛里满是血丝,看上去也是十分的憔悴。
“钱小姐,早。”
钱翩翩微微点头:“早……”
这一刻,她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还是不由地鼻尖一酸。
钱翩翩语气颤抖的问道:“道长,堂兄……他说什么了吗?”
桑抬头看向钱翩翩,语气轻柔却又带着一丝沉重:
“赵兄,希望你活着。”
“好好的活着!”
钱翩翩擦了擦几乎要滑落的泪水,红着眼,展露出一个笑容。
她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就和以前一样。
如同从前,赵悦呈和赵小呈出差回来的时候,她开心见面时的笑容。
……
半个小时以后,赵悦呈被桑放入了棺木之中。
一旁,龙共金、惠夫人、苍都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庞大的钱家,于历史之下的最后一页。
棺木前,钱翩翩满脸眷恋的看着两位堂兄,呢喃道:
“堂兄还真是了解我啊……”
“若是没有你们的嘱托,我如何还有信心,继续支撑下去呢……”
“但是……既然钱家注定要在金陵城内破败下去。”
“那就结束吧……”
“其实……我们若是早一点想开了,是不是可以过得更好一点……”
另一边,蔡宇哲的棺木前,老管家也不停的抹着眼泪。
钱翩翩忽然抬头看向了桑:
“道长,关于我的两位堂兄,可否请你……火葬……”
桑微微一愣:
“没关系吗?”
“毕竟……若是土葬,还能有个念想。”
钱翩翩摇了摇头,呢喃道:
“丧事结束之后,我会离开金陵城。”
“我准备去香港,以我现在手里的财帛,在那里,我也能过得很好了。”
“我也不打算回来了,这里……我终究也不想回来了……”
“所以……我要带着他们一起走。”
桑点了点头,旋即看向老管家:
“请问,蔡宇哲要土葬,还是……”
老管家心酸的抹了抹眼泪:
“也火葬吧。”
“我没有妻儿,侄儿他也没有了爹娘,我带着他,继续跟着小姐。”
桑微微叹息,手一扬,符咒散落之下,化作点点火焰,落入棺木之中。
……
整个丧事,举办的非常简单。
本来,按照钱家的地位,最起码应该大操大办,还要请来整个金陵城内,有头有脸之人。
但是……
钱翩翩知道,两位堂兄生前,除了桑之外,再无挚友。
亲人的话……也只剩下自己了。
剩下的人还有谁?
无非就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生意伙伴,以及一些贪婪憎恶的军中高官。
这丧事,与其再浪费时间,做给一些自己都厌恶作呕的人看,还不如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收场。
最起码,在兄长离去的最后,不要让任何他们所厌恶的人,污了他们的黄泉路……
……
骨灰被桑收容在了三个木盒子当中,并在每个盒子里,放入了一株草药。
“这叫欺魂草。”
“是我阴山派培育出来的一种草药。”
“相传,用于亡者陪葬之时,可让其在三生路上,听不见也看不见此生此世的悲伤回忆。”
钱翩翩郑重其事的将木盒接过,随后朝着桑和其他人,深深鞠了一躬。
桑连忙道:
“钱小姐,不必如此。”
钱翩翩却摇了摇头,直起身子的刹那,她的眼神,已经微微的变了:
“道长,我这一生……是幸运的……”
“年幼,家境还不错的时候,我有爹娘照顾着。”
“后来,家道中落,我又有了两位堂兄一起生活。”
“再后来,我爹娘遇害。但是,我的堂兄们承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让我一直可以随心所欲的,做着喜欢的事情。”
“我不用和金陵城内,那些名门望族的大小姐一样,为了家族生意迫不得已嫁给不喜欢的人。”
“也不用学着一些自命不凡的女子,为了家族,为了生意,要抛头露面,和一群酒色之徒打交道。”
“我这一生,一直都在大家的保护下,成为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大小姐。”
“道长,我……是不是有些没心没肺了?”
桑却道:
“钱小姐,所有人对你的照顾,来源于他们对你的爱意,你不用过于自责什么。”
“每个人的个性,均是天定,你也不必挂怀。”
钱翩翩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众人站在一旁,看着钱翩翩给遣散的仆人发放了银钱。
又看着众人,收拾好了行李,依依不舍的离开。
然后,到钱翩翩和老管家,带着自己的行囊跨出了整个钱家。
最后,一把锁,封了这座宅院的一切。
朱红色的大门前,钱翩翩最后看了一眼众人:
“今日一别,我想……也许和道长,和诸位……恐怕是再难相见了。”
“若是有来生,我还希望可以遇到我的两位堂兄。”
“若是有来生,我也希望,可以再次遇见大家。”
“虽然……认识你们的时间,很短暂。”
“但是,我也很开心。”
钱翩翩笑了笑:
“不过,希望老天爷,到时候不要再让我有一个这样柔弱的性子了。”
“我要做一个……坚强、果断的人!”
“来生,愿我也能成为别人的依靠。”
桑拂尘一挥,似是帮钱翩翩扫去身上的悲伤和落寞:
“此行,祝愿钱小姐,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
目送钱翩翩离开之后,看着眼前尘封的钱家,苍再度拍了一张照片。
一旁,惠夫人忍不住问道:
“你这一路走走停停,拍了这么多照片,都是做什么用的?”
“都要带回英国报社?”
苍摇了摇头:
“不,这些照片,都将是我珍藏的部分。”
“因为,这里面留下了这旅途中一切的酸甜苦辣。”
……
众人并未在钱家再停留下去。
一夜的折腾,让四人都有些精疲力尽。
他们回到了刘湘的休息之处,便沉沉睡去。
当他们补足了精神时,则是得到了通知,刘湘要前往武汉汉口地区,川军在重新编制之后,部分军队也将会调往汉口地区。
四人自然是跟随刘湘,前往汉口。
原本,桑还以为,刘湘的身体可以再撑一撑。
然而,刚刚到了汉口之中,刘湘的情况就开始恶化,开始重新吐血。
病房外,惠夫人不禁问道:
“现在的情况……如何?”
桑摇了摇头:
“当初,大帅本就是以燃烧七魄之法,强行续命。”
“他之所以要如此极端,便是为了确保金陵中央地区的政策,彻底改变过来。”
“如今,中央地区已经开始布局,川军也彻底进发。”
“部分川军,据说已经要到金陵了,还有的则去了上海等地区。”
“大帅没了牵挂,劲头就松了,所以……”
听着桑的解释,惠夫人和龙共金,均是露出一丝疲惫。
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他们见证了太多人的死亡,也见证了太多悲惨的事情。
现在,他们位置奋斗的主心骨,也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
此时,正是一九三七年年末。
大家心里都知道,刘湘可能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至于桑,也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虽说容貌未变,却也逐渐形如枯槁。
对此,龙共金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虽说如今局面越发的紧张。
但大家都知道,当刘湘离去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分别,并彻底杜绝坑杀之墙隐患的时候。
因此,大家也就没有再让一些乱七八糟的军情,来消耗刘湘的心神。
桑估算着,时间可能也差不多了,他仔细思索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了:
“大帅,我们让苍来拍一张照片吧。”
这句话说的很艰难。
刘湘自然也明白了桑的意思。
于是,当天之下,刘湘换上了自己的那套军装,在汉口的军队前,和桑、龙共金、惠夫人、苍四人一起合影了一张照片。
苍表示,因为照片不是自己拍摄的,隔断和封印众人记忆、因果的效果,也不会立刻开启。
他会设置一把“钥匙”。
当“钥匙”断裂之下,这因果,才会真正开始切断。
原本,这把“钥匙”自然是刘湘。
但桑仔细想了想,却认为不妥。因为刘湘还希望,以自己的魂魄,来镇压成都的龙脉。
若是失去了记忆,便等于失去了执念。
一旦执念失去,魂魄是否还能正常镇压龙脉,便会成为未知数。
因此,众人最后决定,这把“钥匙”转到桑的身上。
一旦桑死去,众人便会成为陌生人。
……
这一日,桑就坐在刘湘的病床边,正削着苹果。
刘湘忽然说道:
“我听闻……金陵那边,已经和东瀛开战了,情况十分胶着。”
“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唉……”
桑摇了摇头:
“大帅,这段时日你就不要再思考这些了。”
“中央军那边有了尾崎秀元提供的情报,应该会部署妥当的。”
刘湘苦笑道:
“是啊……我也感觉自己情况越发的不行了……”
“我只是担心川军的儿郎啊……”
“毕竟,如今的他们,还没有龙脉护持,恐怕……会死伤惨重!”
说着,刘湘看向了桑:
“道长……可还撑得住?”
桑微微一愣,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之色:
“应该,还能有半年光景吧。”
刘湘点点头:
“这顿时间,感谢道长的付出了。”
“只可惜,历史之中,却不能有道长点滴踪影。”
桑摇了摇头:
“大帅知道的,我一个小道士,不在乎这些。”
说着,桑递给刘湘一个苹果。
刘湘有些疲惫的靠在枕头上,接过苹果,却没有动口,只是这么看着。
看着苹果逐渐的泛黄,逐渐的失去水分。
终于,苹果滚落的声音,引起了一旁打坐静心的刘湘的注意。
再度睁眼之下,却见刘湘的头颅,已然微微垂落。
桑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中,透着些许的悲哀之意。
“大帅,一路走好。”
桑将苹果捡起,并扶着刘湘,缓缓躺了下来。
旋即,他的手中出现了两个木盒。
这一刻,桑反锁了房门,拂尘一挥,伴随幽幽之风,呢喃之吟,刘湘的体内,两道魂魄,若隐若现,徐徐浮动而出。
至此,天魂、地魂被封印入木盒之中。
桑站了起来,来到门口,唤来了医生,也唤来了龙共金三人。
“诸位,我们要启程了。”
“前往成都,完成我们……最后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