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悦呈的卧房之内,一张古朴的百灵台上,已经摆好了各种美酒饭菜。
不过,凳子却只有两张。
此时此刻,在另外一处房间内,钱翩翩正在招待龙共金、惠夫人和苍三人。
老管家似乎也知道了什么,上菜之后,悄悄的抹着眼泪。
只能忍着一阵心酸,悄悄告诉下人,再去定一口上好的棺木。
惠夫人见状,心中涌起一丝不忍:
“翩翩小姐,你……不要怪你兄长。”
钱翩翩却摇了摇头,红着眼,露出一丝笑容:
“我没有怪他。”
“堂哥为了一个和自己无关的钱家,已经牺牲了很多。”
“最后的这段时光,他能认识一个此生让他倾心结交的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只是遗憾,如今时间太晚了,厨子没有太多准备,恐怕是怠慢了几位恩人。”
惠夫人等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有所计较,彼此心生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件事情,开始陪着钱翩翩吃饭。
而性子文弱的钱翩翩,也破天荒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众人,带着一丝复杂的心绪,继续晚宴。
……
另一边:
洗漱完毕,穿上体面衣服的赵悦呈,给桑斟了一杯酒。
桑一脸复杂之色,看向赵悦呈:
“最后的时间……不留给你的堂妹吗?”
赵悦呈笑了笑,旋即摇头:
“道长,来,干杯!”
桑见状,便果断的闭上了嘴巴。
两者碰了一杯之后,赵悦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呼……”
赵悦呈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带着一丝怀念之色:
“我也许久没有喝酒了呢。”
“自从几年前,我被检查出来,有先天性的心脏缺陷之后。”
桑一时间沉默下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赵悦呈。
赵悦呈却笑了笑:
“不过,今天倒是无妨了。”
“道长,我来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我和小呈,是在十岁的时候,来到钱家的。”
“因为,那一年,我们的父母过世了。”
“钱家当时已经家道中落,甚至……过的有些落魄。”
“但是,钱家还是将我和小呈视如己出,尽可能的照顾我们。”
“我们甚至得到了比翩翩堂妹更加丰富的学习资源。”
“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我能回报的,也仅仅是完成所有的目标,所有的学业,帮助当时已然家道中落的钱家,再度辉煌起来。”
说着,赵悦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碰杯之下,一饮而尽。
桑夹了一些菜,放入赵悦呈的碗中:
“吃点东西吧,单喝酒,容易醉。”
旋即,桑说道:“最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你和你弟弟,是成功的。”
赵悦呈点点头,眼中却露出一丝茫然之色:
“是啊……成功了……”
“可是……正因为成功,在这个金陵城内,却也更加危险了。”
“有些军官和高层,他们可是贪婪的很,就如同蚂蟥一样,自己吸干了别人的血,还不愿意放手!”
“也正是如此,金陵城的繁华背后,有太多的民不聊生。”
“也才会有大把的爱国人士,嘲笑商女不知亡国恨啊……”
“可是……最讽刺的是,真正不顾国家为难的,反倒是那些平日里拿此做大旗的高官、富商。”
“反倒是诸如商女走卒之流,竟还有着我九州之人的气节!”
“很多贫苦的人,称呼我们这叫……上层社会。”
“可实际上,我们这些人看上去虽然体面的很,天天参加各种饭局、酒会,实际上却也是将脑袋放在裤腰带上”
“若是有朝一日,不能遂了那些官员的心愿,下场便如现在。”
“而基层的老百姓呢?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都大有人在啊……”
“总的来说,各有各的苦楚。”
说着,赵悦呈又是一杯烈酒入喉。
他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吐出一丝酒气。
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吗?”
“赵公子,你会怪我吗?”
“如果不是我,也许你和刘湘不会认识。”
“如果你们不认识,最起码……钱家还保得住。”
赵悦呈却笑着摆了摆手:
“这和道长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支持安内派,也是希望,可以借此让我手下的人,让金陵城商会内的工人,可以过得好一点。”
“哪怕我知道,喂饱了他们,等于是饮鸩止渴。”
“可是能怎么办呢?”
“在今日之前,连总司令都是安内派的。”
“所以,不论钱家作何选择,结局早就注定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说着,赵悦呈忽然话锋一转:
“道长,能跟我说说,你去四川都做了什么吗?”
桑点了点头。
旋即,开始将龙脉的事情、东瀛巫女的入侵、血色红虫的变故,到坑杀之墙的砌成,一桩桩一件件,和盘托出。
自始至终,幽静的房间内,两人彼此对饮,一个说,一个听。
“……这便是,我在成都经历的事情。”
桑将成都之行诉说完毕之后,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之多。
赵悦呈微微叹了口气:
“原来……刘湘大帅,也做出了如此艰难的选择吗?”
“这么说来,你很快……要跟着大帅,离开金陵了吗?”
桑点了点头:
“坑杀之墙的影响,还有一段时间。”
“因此,在大帅的情况了结之前,我还不能失去这段记忆和因果。”
“所以,大帅如果离开金陵,前往其他的战场,我也会跟去。”
“今日,我已经将尾崎秀元的情报给了总司令,金陵方面的部署,应该不用我去操心什么。”
“至于那些忍者之流,有金陵城内的宫观寺庙的高手在,问题应该也不大。”
“我一个粗野道士,也操心不了这么多事情。”
赵悦呈忽然笑了起来:
“道长,在我见到的这些人当中,你真是一个活的很纯粹的人。”
“你的喜怒哀乐都能放在脸上。”
“你可以慈悲为怀,也可以心狠手辣,你可以随心而行,自在洒脱。”
桑苦笑着摇摇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那也只是表象而已。”
“你看我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啊,也作孽不少……”
“固然是有着这般那般的理由,但老天爷既然让我反噬,就说明了我的错处。”
赵悦呈却道:
“但不论如何,你让小呈安然离开。”
“你让阿哲安然离开。”
“你救了翩翩,给了我体面。”
“这份恩情,我钱家今生今世,恐怕是报不了了。”
此时,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也即将见到底部。
赵悦呈笑道:
“我在牢房里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到底谁能救我呢?”
“可是,我想了一圈,发现除了道长,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桑哑然一笑:
“这些年,你都没有什么朋友的吗?”
赵悦呈没有反驳:
“道长,商场如战场。”
“金陵商会,虽然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但是……商人就是商人。”
“你发达的时候,他们会和你称兄道弟。”
“一旦你出现问题的时候,没有人能帮忙。”
“就说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钱家已经隐隐陷入孤立无援的窘境了,不然我也不会直接找到了道长。”
“不过说来,也奇怪的很。”
“我在牢房里,做了一个梦。”
桑给赵悦呈又倒了一杯:
“哦?说说看。”
赵悦呈眼中似是怀念,似是惊奇,似是喜欢:
“梦中,我成了一个东瀛人,一个江户时代的东瀛人。”
“我成了,东瀛历史上有名的源博雅。”
“而道长……则是有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桑眉心一跳,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赵悦呈。
“我还梦到……翩翩,成为了三大女诗人之一的清少纳言。”
“而我们……都和你是至交好友。”
“梦境的过程,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梦境当中的我,作为源博雅临终之时,跟道长你说过,希望可以去九州,可以领略九州的文化和风采。”
“而后,道长真的带我来到了九州。”
“翩翩……也是如此。”
这一刻,赵悦呈看向桑,幽幽说道:
“我一向无梦。”
“道长……这个梦……不是梦,对吗?”
桑沉默下来。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坦白说,我已经没有了那个时候的记忆。”
“但是……既然提到了安倍晴明,那……应该就是真的!”
赵悦呈眼睛一亮,旋即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我和道长还真是有缘啊!”
说着,赵悦呈再度饮下一杯。
此时,酒壶已经空了,赵悦呈也有些微醺。
而蜡烛……也在这一刻燃烧殆尽。
赵悦呈笑了笑:
“梦境里,我作为源博雅,是道长护我周全,成全了我的心愿。”
“这一世,你我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光景,道长却又救了我两次,在最后的最后,又给了我体面。”
“这份恩情,此生……也只能欠着了。”
说着,赵悦呈似乎是喝醉了一般,一点点的……趴在了桌上,喃喃道:
“下辈子……下辈子……”
“换我……护着……道长……”
“好……吗?”
桑缓缓放下酒杯,泪水坠落在手背上,绽开点点哀然:
“好啊……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