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下着大雪,尽管家里有个全身瘫痪的男人需要照顾,但村里发生的事,陈桃花仍然会知道。
毕竟都在一个村里,不是隔着五湖四海。
挫冬瓜命根子被剪,要说谁最高兴,莫过于陈桃花。
她有过一段被挫冬瓜强行霸占的经历,内心对此人极为怨恨。
突闻挫冬瓜失去了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陈桃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敬佩金梦媛的胆大,同时痛恨自己的懦弱。
这个仿佛大仇得报的女人,在家里坐不住,伺候男人吃完饭,她还是决定去找一下王学道。
因为她知道,金梦媛做出这种,村里肯定不能再待。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冒雪走在路上,已经听到人传言,说昨晚下着雪,有人看见王学道去了乡里方向,肯定是去见金梦媛。
王学道被陈桃花拉到了另外一间屋里,他不解看着这个女人,不明白她想跟自己说什么。
陈桃花看着他叹了口气,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又开始纠结得捏衣角。
“你想说什么?我这边正心乱如麻呢。”
看着王学道通红的双眼,陈桃花知道王学道哭过,只是他在别人面前很坚强,当然不肯在人前落泪。
“我不问你见没有见到金梦媛,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在内疚,内疚自己没有帮助金梦媛,如果早点出手帮助,她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陈桃花开口,每句话都向王学道心里钻,他万万没想到,平时懦弱,性子又软的陈桃花,看事情竟然如此准确。
这说明,她是个心灵的女人。
实际上也确实是,陈桃花在娘家时,一直帮着大伯陈学廷糊纸扎,那是个手艺活,需要手巧。
人们说心灵手巧,只有心灵,才会手巧,这两者是相关的。
这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却没有好命,嫁个男人,摔成了全瘫,这世间的事怎么说呢?
陈桃花并不知道王学道在一瞬间想了这么多,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王学道去掉心里这层内疚。
不管从情理上,还是从心理上,她都有些心疼王学道,心疼这个以前一直上学,却不得不担负起家庭重担的男人。
这个男人在她眼里有情有义。
“金梦媛好不容易逃了条活命,你何必替她难过?你又为什么内疚?难道让她一直守在这个村里,直到耗干她的全部,一死了之,才算是好?”
陈桃花的话让王学道茫然不解,千好万好,不如家里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金梦媛一个女孩子,而且是那种宁折不弯的刚烈性格,就这么冒着雪离开的家乡,她以后该如何生活?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这些都是未知数,想来想去,也不如在家里好,陈桃花为什么说她这样走了,是逃了一条活命?
陈桃花微微叹了口气,她又想到了自己。
“学道,你来说说,如果男人瘫痪后,我走了,是好还是不好?”
这个问题不用问,一走了之,对她陈桃花当然是好的,不用委屈伺候人,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烦心事,还要时时注意别人说闲话。
问题是,这跟金梦媛有什么关系?她们两个可完全不相同,金梦媛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
陈桃花又说:“走了当然是好,我也不是没想过。心软啊,最终下了不这个决心,那就只能守着这个村子,点尽灯,耗尽油,等油干灯灭,这辈子才算过完。”
王学道似乎明白了什么,两眼直视陈桃花。
她今天出奇健谈,又或者,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是她憋了许久不能跟别人说的真实想法。
“你觉得,家里再怎么不好,毕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金梦媛在家里,总好过在外面。可是你想过没有,她在家里,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
王学道低下了头,陈桃花说的是事实。
“留在家里干什么?以后找个婆家,嫁过去,生几个孩子,就这样过完一生?可是,她喜欢的人是你,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喜欢你,却不得不嫁给别人,就算嫁过去,她能快乐吗?特别是每次回娘家,看到你跟王巧英欢笑生活,她的心得滴血。”
王学道不分辨,但他不认为自己因为此事对不起金梦媛,他喜欢的人是王巧英,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吃着碗里,占着锅里,都是刻意疏远金梦媛,这点他问心无愧。
“留在家里干什么?她那么要强,却不得不每天看着自己的娘跟男人……还要听别人无休止的闲话,她受得了吗?受不了了怎么办?自杀?上吊?投河?”
王学道沉默不语,不得不承认,陈桃花所说有一定的道理。
“天下哪里的黄土不埋人?你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得不好,可能她在外面却能找到自己生活的理由和寄托,只要活着,到了哪里不是生活呢?你又何必内疚?你又何必为她担心?”
王学道豁然开朗,抬头看着陈桃花,眼神中有感激。
是啊,陈桃花说得有道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自己一直担心金梦媛一个人出去会出事,可她在家里又何等的痛苦?相比起这些痛苦,她一定不在意身体上受的些许苦。
如此想来,在家对她是折磨,也许出去才是她新生活的开始。
陈桃花非常欣慰,因为她看得出来,自己的话对王学道起作用了,要不然,他一直内疚颓废下去,自己看着也是心疼。
只不过,这份心疼只能藏在心里,永远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那就全完了。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一辈子只能烂在肚子里。
“我讲不出啥大道理,但我明白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那就是,有人在家里可以生活得很好,有人在家却如同生活在火坑,她好不容易有勇气,也有机会跳出了火坑,你又一直伤的哪门子心?看三国流泪——为古人担忧,想想岂不是可笑?”
王学道频频点头,对陈桃花伸出了大拇指。
陈桃花说了这么多,见王学道伸大拇指夸,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绯红上脸,手又开始捏衣角。
“我……学道……我今天说得有些多,你甄别着听,反正……”
王学道此时已经想通,他打断陈桃花,真诚说道:“桃花,你今天让我刮目相看,你说得有道理,对于金梦媛来说,出去比在家里好,至少她不会那么痛苦,不会那么煎熬。我得谢谢你,谢谢你点醒了我。”
王学道明白,陈桃花之所以明白这个道理,那是从自己的经历悟出来的,这些经历带着血,带着她的无尽痛苦,而她却无法躲开这些痛苦,只能硬着头皮,迎面而上。
尽管前面是火坑,比如挫冬瓜。
尽管前面是油锅,比如村里人的闲言碎语。
她都得直接面对,所以,她才会对金梦媛的走感同身受。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
“你要振作起来,这个家全指望着你,你要是颓废下去,这个家就完了。生活就好比是上坡,你向上赶一点都非常难,因为要用尽全力。可一旦你懈怠了,那就会倒退回来,下坡可比上坡容易多了,而且一旦倒退下坡,再想停住可就难了。再说了,说不定人家金梦媛多年后回来,已经成为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成功人士,那时候,再想想现在的纠结,岂不是可笑?”
王学道深吸一口气,把心头阴霾驱散,是啊,金梦媛走了,可他的生活,大家的生活还要继续,岂能因此颓废下去?
王学道并不知道,陈桃花说金梦媛多年后回来的事竟一语成谶,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