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顾承桑便已经入宫上朝了,长兴殿上,鸿德帝负手立于龙案前,他双眸深邃,低头随意的翻看奏折。
“承桑啊,宜州一行如何?”
顾承桑向前迈了两步,抬眼看着上位者,他的眼眸,像是和鸿德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回陛下,此战南羌损失惨重,其将裴燃死于臣下,另宜州全城殒没,无一生还。”
“臣在回京路上,遭遇刺杀,还请陛下彻查,还臣一个公道。”
鸿德帝放下奏折,抬头看向他,眼神竟有几分怒意,“竟有此事,何人如此大胆?”
“此事交给三法司,务必给朕严查!”
“臣等领旨。”
“父皇,儿臣有一问。”
随着话音落下,太子顾承澜从后面走来一人,站在他旁边。
“说。”
“儿臣听说,承桑表兄在宜州救了一个姑娘,养在军营之中,儿臣想问此女何人?”
鸿德帝的目光扫过顾承桑,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
顾承桑作势笑了笑,“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对臣身边的侍女这么感兴趣了?”
他顿了顿,神情肃然,拱手弯腰:“回陛下,臣身边确有一女,她本是青州人士,跟随臣已数年,此行随臣去往宜州,中途受了些伤。”
鸿德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不过一个侍女罢了,太子小题大做了。”
“是,父皇。”
顾承桑站直了身,转而问道:“敢问太子殿下是听何人说起的?此人造谣惑众,实在该杀。”
太子转身扯了个笑容,“是孤想多了,误会了表兄。”
鸿德帝不耐烦的看着他们二人,随即摆了摆手,而后旁边的吴内侍喊了一声。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如释重负,谁也不敢多看太子和世子争论的场面,纷纷往外涌了出去。
太子撑着笑看他,双手却在衣袖里紧握成拳,顾承桑嘴角勾起一抹笑,随手拍了拍他的肩,淡然走了出去。
顾承桑刚踏出殿门,便发觉有人在旁边等他,那人径直拥上去伸开双臂,吓得他连连退后两步躲开。
“你真是,许久不见,还是这么没劲。”
来人正是大理寺卿,秦筱。
顾承桑伸手推开了他,“别靠我这么近。”
“好好好,我有些事同你说,去你家吃盏酒。”
秦筱连连应答,跟着他下了石阶,一路走到宫门口。
常渡已在宫外等候多时,远远看见他便立即迎了上去。
“殿下,刘大人未曾出来。”
秦筱眼底抹过一丝诧异,“陛下留下了刘涣?”
顾承桑不置可否,意料之中,他径直上了马车。
而此时明德殿上,刘涣立于下,他拱手作问:“为何今日不顺着太子查清此女身份,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
“这时扯破她的身份,必会引人去查宜州军情的事,且先放一放,找机会做掉就行。”
“陛下,世子那边可还要继续派人盯着?”
鸿德帝摇了摇头,“不必,已然入了京都,顾承桑那边不能再出事了。”
“且先晾着他们吧,你把该做的做干净,别留下什么把柄。”
刘涣连连应答,得令走了出去。
风和日暖,艳阳高照。
凉亭之上,周锦懒散的躺在长凳上,脸上还放着一本书来遮光,看起来惬意极了。
顾承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常渡连忙上前低唤了一声,“周姑娘。”
听到声音的姑娘径直坐了起来,随即那本书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地上,她下意识的抬手挡了挡光,“常渡啊。”
秦筱看着笑了笑,随口揶揄道:“殿下,你这院子里果然藏了美人,看来太子说的没错啊。”
发觉这院子还有其他人,周锦起身站了起来,抬眼朝秦筱看去,随即目光落在顾承桑的身上,只见他沉着脸,隐隐有生气的意思。
她看着顾承桑那副表情有些发颤,又转眼打量了一下秦筱,二人身上都穿着官服,应该是刚下朝回来。
周锦正了正衣衫,而后提步走了过去,双手作礼,微微欠身,“殿下。”
转而对着秦筱也弯了弯腰,她不认识秦筱,所以也没有出声。
顾承桑看着她,实在不想在外人面前斥责她,径直回了屋子,只留下一句“进来侍茶。”
她应了一声,而后松了口气,她抬头看向常渡,悄悄的在后面指了指秦筱。
常渡立刻领会,小声的在旁说了句,“大理寺卿,秦筱。”
周锦点了点头,跟着他们进了主屋,随后跪坐在一角沏茶。
秦筱坐在书案对面,眼睛却看着周锦,“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停住了手下的动作,抬眸看向顾承桑,见他没反应后,才慢慢回了话。
“奴婢,昭平。”
“哪两个字?”
“天理昭昭,不平则鸣。”
秦筱拍了拍手,“好名字!”说罢他又忍不住打趣:“殿下,打哪找来的这般妙人?”
顾承桑冷眼扫了过去,随手拿起旁边的书就朝他扔去,“没话说就滚。”
他伸手接过书,讪讪的笑了笑,“有有有,你先说说是何人刺杀你,可有眉目?”
“本来没有的,现在有了。”
秦筱略正辞色,“谁?”
“太子。”
顾承桑抬手点了点桌子,周锦会意,起身把茶端了过去,她拿起一杯递给了顾承桑,随即又放了一杯在秦筱面前。
秦筱欲言又止,看向顾承桑。
他接过茶后抿了一口,“直言就好。”
秦筱脸色微变,骤然站了起来,“你真是疯了!”
“你拿太子逼他,不怕他恼羞成怒啊!顾承桑,你几个脑袋赌得起啊?”
顾承桑淡然放下茶杯,“我想看看,他和太子,他会怎么选?”
“疯子!”
秦筱哑口无语,转身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这秦大人,脾气好大。”
周锦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比殿下脾气都大。”
“不准拿我和别人比。”
她低头笑了笑,默默给他又倒了杯茶,然后无聊的研起了墨。
“上次刺杀是和太子有关吗?”
“无关。”
“那为何要推到他身上?”
“看他不舒服。”
周锦怔然,她放下墨碇,“殿下,你果然疯了。”
顾承桑抬眸,瞥了她一眼,她立刻捂住了嘴,摇了摇头。
“来,你现在想想,刺杀者为谁?”
“延误军情,知晓我身份之人。”
“往下说。”
“军情经驿使传递,至少也会送到城门校尉的手中,再往上,所有比他大的官阶都有可能经手,或者,他直接递到陛下的手中。”
“你说的对,经手的人很多,但敢延误军机的人,又有几个?”
周锦眉心微动,思索了片刻,“殿下,我远在宜州,对京都的情况实不了解,其中错乱关系,我尚不可知,不敢妄议。”
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看着她,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若告诉你,是陛下压下的军情,你可敢信?”
周锦闻言微哽,她突然喉咙发紧,从脊梁开始的麻意遍布全身,“你一早就知道?”
“是。”
“如此便说通了,是陛下压的军情,是陛下要杀我,你想推到太子身上,是想看陛下要如何取舍。”
“是。”
周锦了然,不动声色的笑了下,直言道:“你是想让我指认陛下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她闭上了眼,已然明白顾承桑的意思了,她的双手在下面死死拽着衣角,而后缓了缓神,睁开了眼,她逼自己正视他,逼自己不去发抖,“为……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为什么在宜州不说!”
顾承桑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半天才道:“我怕你退缩。”
怕你退缩,怕你不敢回京。
“那你此刻,不怕我跑吗?”
“我在赌,赌你一身傲骨,绝不会让周氏蒙冤。”
周锦平静的站起身来,她的目光透过窗子向外看去 ,眼底尽显悲凉。
“顾承桑,你好算计。”
“你赢了。”
顾承桑哑然,看着她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