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桑没有理她,径直跪坐在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看。
她有些茫然,但腿酸的厉害,便也不管不顾的坐在了地上,顺势揉了揉那酸痛的膝盖。
对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顾承桑是真的没办法。
“我并未罚你。”
周锦“哦”了一声,“你若是罚我和他们一同挨打就算了,但你却让我看着他们替我受罚,这比罚我还难受。”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跪,是因为我良心不安,并非你罚我。”
顾承桑不自觉嗤笑了一声,“你是因为不安而跪,还是因为想让我看见而跪,你心里比我清楚。”
“我是因为不安而跪,但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有悔意。”
她说着抬头直视顾承桑,“我并非是个逃避的人。”
“那你说说,哪里有悔?”
“我不该贪图玩乐,在军营里喝酒赌博,让你为难。”
顾承桑点了点头,“还算有觉悟。”
“今日我若放纵你们赌博,来日这军营里有一个学一个,届时我该如何自处?”
“我知道。”周锦小声嘟囔。
顾承桑把书摔在桌子上,声音突然带了怒意:“你知道?方才你说要同他们一起受罚,那你可知,这三十军棍下去,你可还有命活!”
周锦被他吼的发愣,她默默的往旁边靠了靠,和他拉开距离。
“对不起。”
顾承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对不起”,因为这三个字无能又懦弱。
“周锦,你不是军营里的人,不是我手下的将士,所以这次我饶了你,但我告诉你,没有下次了。”
“你既然待在这里,那你就要遵守我的规矩,如若不然,你好自为之。”
周锦轻声“嗯”了一句,把头埋在臂弯里,颇有些懊恼的意思。
顾承桑言尽于此,也便不再管她,任由她在一旁待着。
他低头看着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目光扫至旁边的姑娘,心头又燃起些烦躁。
过了良久,周锦好似想说些什么,但又怕惹他生气,只得怯怯的开口试探,“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个乐子打发时间,我没想那么多。”
看他没有反应,周锦自顾自的说道,“我以前也犯过很多禁,我曾在军营里寻人玩乐,也曾当街和人打架,甚至于以权谋过私。”
顾承桑被她说的话勾去了思绪,反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阿父就斥责我,我受过军营里的军法,也受过周家的家法。”
“我从小,因为惹祸没少挨打。”
“所以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
顾承桑淡然笑了笑,“周郡守,果真明理。”
“我阿父爱我,却从不纵容我。”
顾承桑是相信这句话的,他突然有些羡慕周锦,她有一个很好的家庭,有待她很好的母亲兄长,也有时而严厉的父亲,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周锦骄而不纵,敢于担当,哪怕害怕却绝不会逃避。
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她的家人,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陪伴着她至生命最后一刻。
顾承桑看了看自己,不忍讥笑了一声,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抬头看向周锦,柔光照着姑娘白皙的脸颊,平添了几分温柔。
“殿下,南羌还会打仗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拉回了顾承桑的思绪,他移开了目光,平静的开口:“会,但不是现在。”
“裴燃已死,南羌也遭到了重创,短时间内他们是不敢轻易发战的。
周锦胡乱的玩弄着自己的头发,“那等张将军来了,再加上宋小将军,宜州可安稳一阵了。”
顾承桑淡淡的“嗯”了一声,起身去架子上拿药,放在桌角,指了指她的膝盖,“擦些药膏。”
周锦诧然,她笑着仔细的打量他,“若以后再有人说世子殿下不近人情,我一定第一个站出来驳他。”
“殿下明明是一个心软的人。”
顾承桑错愕,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好像多年以来打造的外壳,出现了一道裂痕,而这道裂痕或许会一点一点的,打破他极力隐藏的最后一丝尊严和执念。
顾承桑双手撑在书案上,直勾勾的盯着她,寒声道:“你错了。”
她被他盯的有些不自然,却依然硬着头皮问,“错在何处?”
“周锦,你最好老实本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再敢揣测试探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不能,也不会让这道裂痕成长起来,就像野兽,绝不允许有威胁到自己的动物存在。
他用最狠戾的话,试图修补那道裂痕,并劝退所有妄想触碰那层外壳的人。
周锦呼吸一窒,神情无措,眼睛泛着若有似无的水雾,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凝结。
“不许哭。”
周锦低下了头,“我没有。”
她腿有些发软,极力控制着自己站了起来,转而向屏风后走去,她走的很慢,却很稳,她不想让自己看着太狼狈,也不想让顾承桑看出她的怯。
她怕死。
也不能死。
顾承桑就着屏风后看了一眼,随即泄了气,坐在了地上,而那短暂出现的一丝柔和,也随之烟消云散。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因着昨日受了罚,宋桦也便没折腾,索性直接在姜知行那睡下了。
许是身上有伤,也睡不踏实,宋桦前前后后骂了顾承桑一晚上,直到周锦端着粥进去的时候才停下。
“小阿锦,我太感动了,你起这么早竟是为了给我们做粥,我果然没白对你好。”
宋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做戏,引的周锦连笑不停。
“昨晚他没为难你吧?”
姜知行放下粥,问了一嘴。
她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情绪,“倒也没有,不过是说想杀我而已。”
宋桦一口粥没喝下去,呛的连连咳嗽。
“你别信他,他这个混蛋,就会吓人。”
周锦递给他一张干净的帕子,摊开手耸了耸肩,“别激动,我同你玩笑呢。”
宋桦擦了擦嘴,随后正经了几分,“不提他了,算着日子张怀也该到了,此行必会有人想取你性命,你千万小心。”
他说完顿住了,看向那个坐在地上的小姑娘。
只见她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平静的应道:“没事,放心。”
宋桦眼神飘忽不定,却不再开口说话了,只剩下姜知行偶尔问上两句,但周锦也没什么兴致,只是草草回应。
他们各怀心思,却谁都不肯提起。
直到营帐外有人喊话,打破了这份沉默。
“周姑娘可在?”
她打散了所有思绪,站了起来,“我在。”
“殿下让姑娘回去。”
周锦提步便往外走,“来了。”
姜知行看着她的背影,坦然又高傲。
“能有权力压下军情之人,定然能在京都一手遮天。”
“别相信任何人。”
“莫要逞强,尽力而为,不可心急。”
周锦没回头,抬手摆了摆似作告别,瞧着竟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模样。
宋桦终是没有说出陛下。
姜知行拍了拍他,安慰道:“或许不知道对她也算好事,难不成让她提刀去砍陛下?”
“无妨,还有顾承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