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当时在休假期间的渝先生讲过,以前家里内战外战一起打的时候,耀先生像失了神,一个人呆坐在重庆国民府,谁也不见,谁喊也不应。当时他可生气了,明明自己就差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和那群冥顽不灵的混账们激辩的口干舌燥,这人就成天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随后被辣的斯哈斯哈的京一巴掌拍了后脑勺,警告道政治敏感话题别跟小孩儿们乱讲。湘姐还和川爷在边上乐,耀先生在一边拦往锅里下不明菌子的滇,没顾得上。
渝把裹了不少花椒的肉片塞到京碗里,笑得狡黠,然后继续烫自己的毛肚。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
因为就算在饭桌上闲聊,也没人喜欢谈及战争,何况还是自家人打自家人。
有这时间聊这些没意思的,还不如聊一聊今年自家孩子们又整出了些什么新花活,比如川家的某个小孩儿,辛辛苦苦考入动物园管理只为大熊猫,却被分配到猩猩馆,坐在长椅上拉着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最后虽然没有收获大熊猫,但是收获了川给买的熊猫玩偶。
再比如,京他家的小孩儿,研究出了豆汁儿味道的冰激凌,甚至海盐豆汁儿。京路过的时候买了一份,还给耀买了一份带回去,但耀婉拒了,说他已经是个老年人了,老年人养生不吃冰激凌。但隔天,京就看见大哥和沪,两人一手拎袋子一手蜜雪冰城甜筒,边吃边玩儿,老开心。
没人喜欢战争。
-------------------------------------
某正月初二,出门串亲戚的日子。
在耀很不舍的道别,关了和孩子们的日常唠嗑直播后。
湘忽然问渝,后来怎么样了呢?
没办法,那会儿她还因为文夕大火不省人事呢,连带着以前的好多事,也都因此而变得模糊不清了,她也怪心烦苦恼的。
渝把掐秒掐点烫到刚刚好的毛肚,蘸上他川哥专门给他调的秘制酱料,呼着热气吃进嘴里。
再后来啊,战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某天趁乱,脾气向来暴躁的他一脚把屋门踹开,拖着他那和尚大哥让其赶紧滚蛋,他这儿穷,供不起这尊大佛了。
想干嘛,想去哪儿,要拿枪拿枪要扛炮扛炮,赶紧滚蛋。
可要想松开大哥的手何尝容易,战事吃紧,川顾不上他,滇也为了边境大后方几天没睡觉,自小和哥哥一同长大,哪经历过这么长的分别。川是个好哥哥,好多事都不用渝操心,毕竟当初川牵着他的手,说过,以后你就正式为我弟弟了,放心,有哥在,绝对没人能欺负你,再不济,咱上头还有大哥,他老人家虽然身高不济,但能耐确是实打实顶天的。
渝是第一次和大哥待了如此久的时间,也是第一次,和川离了如此久的时间,他喜欢热热闹闹,喜欢大家都来他家,围着桌子吃火锅,说天侃地。他这里有山有水,想玩儿什么都有,没有的话,他就去建。大家都来渝才最开心。
但现在不行,渝抵着大门蹲在地上,亲手把自己很舍不得的大哥关在门外。
既然川说过,大哥的能耐是实打实顶天的,那就替他去看看吧,看看那些受苦的孩子们和战火中的兄弟姐妹们。哪里都好,豫的郑州花园口也好,受了长沙大火的湘也好,总之,别在他这里呆着了。
渝哪里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大哥又不是真和尚,肉体上的苦姑且能忍,可精神上的呢。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大哥在崩溃之际,拉着他的手,要他实在不行就给敲一棍子,就当清净吧。
他那个在一群王八蛋们打进来时,都一直秉持着流血不流泪的大哥。他那个恨过各种不平等条约,恨过自己不争气,恨过老天恨过从前,却唯独没想恨过自己家孩子们的大哥。
像要硬生生把自己撕裂一般,眼泪都要流干了,手腕咬的血肉模糊,胸口处道道血印子,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觉得这样自己就能专心致志的抵御外敌,这样就可以催眠自己,都是外人的错,只有外人在伤害他的孩子们。
渝罕见的沉默了。
这些天里,他舌战群儒,巧舌如簧,一个顶八个的战斗力,在这一刻瞬间丢盔弃甲。
渝恍然觉得,他长这么大,原来还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
其实不仅是国灵,他们这些省份也一样,身体素质和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息息相关。渝的孩子们流着渝的血,在渝的地界上,过得那些日子,苦的他都想去嘉陵江泡着冷静冷静,一天到晚的轰炸,他每天都在低烧。
所以,在那一天,他毫不犹豫选择把大哥放出去,都说涅槃重生,破茧成蝶,那就去睁眼看这片土地苍生,睁眼去看这世间,去听孩子们的祈求,去渡他们的苦。
去带他们走,走他们未来会幸福的路。
至于他,他必须撑下去,就算痛苦,他也要每一分每一秒感受自己的心跳,因为那是他与孩子们连结的讯号。
可惜命运这种东西,一旦对人残酷起来便会没完没了。
一九四一年六月五日,抗日战争时期,日军为了动摇重庆国民政府的抗战决心,迫使其屈服投降,出动大量飞机对重庆进行的轰炸。
当晚,重庆大隧道惨案,发生。
逃亡着的孩子们在嘉陵江边捡到了被冲上岸,浑身湿透,发着高烧陷入昏迷的渝。
而那此后,重庆国民府,再未有过渝的身影。
哈,倒也是你个人的作风。哎!爬起,撒筷子!把最后几片给老子放到,听到没得,老子数到三——
刚刚那盘毛肚,他亲爱的弟弟,居然一片都没打算给他留。
川瞪了一眼,把菜单丢过去让渝想吃什么自己点,顺便再叫两盘毛肚。渝习以为常,按按手里的笔,顺带问还有没有人吃血旺。
京把跟前用来洗辣味儿的清水倒掉,换了碗新的,喝口冰镇酸梅汤,郁闷得要死。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和这群嗜辣如命的家伙吃火锅,一眼望过去,红到头了。但滇说,红红火火,多吃点儿能给家里孩子们攒好运。
京吸哈了两口气,拿起筷子。
渝,再加盘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