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泪珠砸在了隔开她和相片的那层玻璃上,就好像奶奶坐在屋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先是灶台,水缸,然后是柜子,桌子...身边的一切开始破碎消散。
梧桐的记忆也慢慢接轨。
她想起来了,妈妈和她告别的那一天,说的不是妈妈要走了,而是妈妈要回家了。
可这里,明明也是妈妈的家。
而且,妈妈也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反而是全都留下了。衣服,化妆品,画纸颜料,还有过去的那些作品。
所以她才会在刚刚长开一些时,穿着松松垮垮的旗袍,用着完全不会用的化妆品,站在镜子面前,借自己的样貌去想念当年想留下的人。
小橘是真的,偏执的独占欲也是真的,因为那是妈妈留下的。但是小橘没有被她带去学校,小橘是在一个寻常的中午,趴在她枕边待了很久,那双漂亮珠子一样的眼睛,像妈妈与她告别时那样,看了她很久,随后,在她出门上学时,趁着大门打开的一瞬,跑出去就再没了踪迹。
奶奶呢,奶奶是在爷爷去世后的一星期,离开的。这次的离别来得太快了,快到她还没把城里无人住的房子收拾干净,快到她想拿给奶奶看的录取通知书还没邮来,快到她想不到接下来该找谁来陪她。在临终前,奶奶回光返照,浑浊的眼神有了清明,回握住她的手,摇摇头,看着她。
手中的相片,从左上角的边缘开始,像有火苗一样蔓延着,开始消散。
梧桐眨着眼睛,轻轻松开手。
这次,是她注视着,是她先松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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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果然,清晨里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阳光最为恼人。
完全没办法再续上睡意的空自暴自弃,抓着被子把自己埋进去,长叹一口气。
安静了半晌,空松开被子转身给自己换了个平躺姿势,行,醒就醒吧,命运让他这个时候醒,定有它的几分道理,有句话不是说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今天他倒要看看,早起的鸟儿能有什么虫吃。
怀着赌气的心态,空睁开眼,天花板还是天花板,床边的桌子还是桌子,椅子还是椅子,睡觉闭上眼前是什么样,睁开眼还是什么样。
看来出岔子的,只有那个破窗帘,漏了一个万恶的缝隙让他现在起的比鸡还早,
空皱着眉,烦躁的转头过去,几乎是一下子,他毫无防备,直挺挺撞入了一片金色的海洋。
因为发生的太过突然,脸上的表情只有空白,转换加载界面一顿卡死。太阳被隔在了窗外,很远,远在天边,可太阳又好像躺在床边,很近,近在眼前。或许命运真的有那么几分道理?他突然觉得,那一缕透过缝隙将他弄醒的阳光,似乎也不是那么刺眼了。
“梧桐?梧桐?”空连唤两声没有得到回应。然而并没有感到不耐烦,反而觉得这样挺有意思,于是笑着握住对方放在枕边的手,继续一声声地喊。
“我们换一个怎么样,阿俞?”
这次,随着他的话音,一颗清亮的泪珠,毫无征兆的顺着梧桐的右眼角,滚落鼻梁,打在下方洁白的枕头上,晕出圆形的深色。
太阳雨,是指在晴天或有阳光普照时发生下雨的一种天气现象。
有的太阳雨是因为远方的乌云产生雨,云还未到,雨就被强风吹到另一地落下。有的是天气突然转变,开始降雨,从高空降下的雨还没落地,云就已经消失了。
像是提前,又像是被落下。
空抓着对方的力度不自觉大了几分,随后偏过身子,揩去梧桐睫毛上沾着的雨水,柔声细语:“阿俞...”
床铺另一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打断了他的动作,空轻轻“嗯?”了一声,停在半空中的手没有收回,视线也一直跟随着对方。肩披薄被的梧桐,低垂被泪水沾湿的眼睫,委委屈屈撑起胳膊,一言不发转而揽上了空的脖颈和腰身。
墨蓝色和金色的发丝绞在一起,心脏和心脏贴在一起。
空在对方探手过来时身体就不自觉绷得笔直,被抱住时,怀中一片柔软温热,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药味窜入鼻腔,他甚至能感觉到梧桐耳饰上垂下的红穗子与他的耳坠打在一起。
“太阳雨”也不再晕湿床铺,而是落在了他身上。
不合时宜,他突然想起来在轻策庄,有个婆婆同他讲过:哭的时候,眼泪不要滴在人身上,不然,会在来世变成一颗痣。
他的颈窝处,是有一颗痣的。
喉咙不自觉做出吞咽动作,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跳反而变得更快了。
但是,随着梧桐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悬在半空僵了半天的手卸力后垂下,空整个人呈大字型,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一个点,一动不动,半晌,狠狠闭上。
......
得知这次事件的大功臣醒来,钟离没多久就来到了望舒客栈,在露台对梧桐进行一番检查,确认无误,业障并没有对其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后,魈和空的契约,也就开始签订了。
其实和仙人签订契约,跟和普通人签,看起来没太大不一样,倒也不是身边多了个岩王帝君的区别,钟离在检查梧桐身体无事后,就直接下楼要茶水去了。
没有什么金箔印章,也没有什么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很快啊,魈开口,空点头,梧桐补充一些细节,就结束了。
甚至完成后,钟离的茶都还没泡好。
派蒙对此大失所望。
而又因为过几天,他们就要离开璃月,去蒙德过风花节了,所以梧桐想了想,提议说,要不留钟离先生在望舒客栈吃顿饭吧。
但是说是提议,却完全没给钟离拒绝的机会,拉着派蒙就直接去了厨房,一边跑一边喊,现在就去准备,这次菜里绝对不会有关于海鲜的东西,就算有也绝对不会被吃出来的,就放心等着吧。
“我还担心会有什么隐患,看她这样子,想来是没有了。”钟离吹吹手中泡制恰好的茶水,浅酌细品,味道尚好。
空坐在另一边,隐约可以听到梧桐和派蒙在和言笑打商量的声音,想到早上那个过界的拥抱。
不记得,梧桐说她不记得了。
虽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派蒙也在以前吐槽过,明明叫对方起床的时候,问中午吃什么,给的回答是炒面,起来后却一脸疑惑,今天谁点的炒面,为什么不吃米饭。
——嘛...我早上起床那段时间,脑子完全处于离家出走状态啦,就算你找我要一百万摩拉我也会回个好的那种。
——为什么啊,一般聊两句就都会清醒了吧。
——大概,想睡回笼觉吧,毕竟如果脑子不转的话,再睡过去梦都会接上呢。
空垂下眼,舌尖抵着腮帮子:“钟离先生觉得,梧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