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至几个时辰前。
天刚蒙蒙亮,林倾家的院门就被人轻轻叩响。
顾三木一开门便被吓了一跳,旋即笑出声来。
“婶婶你与二哥想到一处去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苟氏和顾长青。
为了不引人怀疑,苟氏特意翻找了件做活都不愿意穿的破旧补丁衫,指甲内抠了不少黄泥,包头发的布也黑得看不出原本颜色,露出来的几缕头发油腻又卷曲。
院内站着的顾二苗穿着原来的旧衣衫,呆愣看着补丁上五颜六色的线头,愕然发现自己竟已想不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什么感觉了。
这明明是他以前最为珍视的一件衣服啊……
才过了几天,他怎么就觉这件衣服穿起来又扎又硬,直想脱下来扔掉呢?
顾大毛看着自家弟弟脸上的纠结表情,柔声安慰道:“二苗,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是娘让我们过上了如今的好日子,但我们也不能忘,还有更多人身处苦难中。若不解决贾家,会有更多的人跟我们原来一样苦不堪言。”
顾二苗重重的点了点头,心头有股微弱火苗熠熠生光。
林倾围着改装好的两人转了几圈后,拧着眉头‘啧啧’了数声。
苟氏与顾二苗心瞬间提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没有达标。
“衣服没问题,可你们俩最近肯定是吃得太好了,溜光水滑的,哪里有半分逃难的样子。”
苟氏有些羞赧,转眼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这还不简单,等我去锅底刮些灰下来,在脸上一涂就成。”
林倾摇头道:“不行,锅底灰不持妆,出汗就露馅了。”
苟氏呆住,求助的看向林倾:“啊,嫂子,那怎么办啊?我们总不能现在就割块肉下来……”
林倾胜券在握,微笑道:“稍等。”
说完她转身进了屋,麻利的在商城内买了最深色号的防脱妆修容、青蓝烟紫等各种奇怪颜色的腮红。
财大气粗的她现在根本不用看价格,一键结算。
等她再出门时,将一堆众人从未见过的瓶瓶罐罐摆在桌上,笑得有些瘆人。
“来来来,我给你们化妆。”
苟氏与顾二苗听得一头雾水,被林倾按坐在椅子上后,手足无措的接受她在自己脸上描描画画,看着其他几人的惊恐表情,内心更是惴惴不安。
终于林倾改妆完成,再把他们露出来的皮肤也描上青紫。
四个孩子不错眼的看着苟氏和顾二苗脸颊凹陷,嘴唇干裂,面黄肌瘦,浑身青紫的可怜样,越发佩服林倾。
顾大毛真诚道:“娘亲当真可称得上丹青妙手,二苗和婶婶现在真是惨不忍睹。”
顾长青也啧啧称奇:“伯母当真厉害!”
猛然间隔壁院的顾大槐开始吵嚷,他急忙拱手告辞。
顾四河端出来水盆让他们看自己的影子,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这……
这未免太惨了些。
林倾再次进屋拿出来昨晚缝制好的褡裢塞到顾二苗怀里:“里面装了路上充饥用的窝头,水只装了一点点,以免破了你们的伪装。”
顾二苗兴冲冲的背起褡裢,告别了娘和几位兄弟后,脚步轻快的朝着宋家寨进发。
林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种小鸡仔长大了,要离开自己的悲伤。
几个孩子都看出了娘的情绪不佳,开始用各自的办法安抚。
顾大毛最为懂事:“娘您放心,二苗他是个聪明孩子,肯定会保护好自己,也照顾好婶婶的。”
“娘我学会耙地了,刚才早起我就把咱家院子的地都整了一遍!”
顾四河原本正抱着林倾的腰撒娇,闻言忙抬起头,凶狠的目光将顾三木吓得一个激灵。
“怎,怎么了,四弟?”
“那里有我刚种好的种子,啊啊啊,三哥,你简直可恶……”
林倾看着吵闹的几个儿子,内心瞬间被治愈。
再说回赶路的二人,他们刻意躲开村中人多的路段,专挑着偏僻小路走。
太阳还未爬上山坡,他们俩已经成功走出松四村,爬到了两村交界的山头。
顾二苗见苟氏额头满是汗珠,脚程也慢了不少,急忙搀扶着她坐到枯树下的石头上,指向远处山脚下的村子,道:“婶婶,是我粗心了,咱们就在这休息会儿吧。您看,山脚下那就是宋家寨。”
苟氏抬眼看着仿佛还在天边的村子,捶了捶酸疼的小腿,忍不住说:“幸亏三木提前告知,否则我们怎么能找到这个近路。”
顾二苗递过来水让她喝了几口,不可思议的反问:“我们都走了这么久,竟然还是近路?”
苟氏笑着说:“对啊,咱们两个村绝交之后,是断了一切交往,自然也就没有路。要不然你看路边,草都长了一丈高。”
见顾二苗露出疑惑神情,苟氏解释道:“说起来这是老年间的事,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我也是嫁过来后听你爷爷说,宋家寨和松四村同根同源,我朝刚建的时候还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衣锦还乡后为宋氏一脉修了祠堂,撰了族谱。”
顾二苗好奇的挑起眉头,眼睛亮晶晶的道:“他们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祖先?那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啊?”
“这就要说到后来了,天大的好事变成了塌天大祸。还不是因为祠堂刚修好,大人物就被查出叛国被诛九族,松四村的祖先原本就是宋氏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本来还因为族谱里没有加他们而大闹特闹,这事一出,就赶紧举家搬迁躲到了这里,甚至还改姓了松。”
顾二苗闻言嗤笑一声,道:“原来他们的小人嘴脸,虚伪漠然是从祖上就开始的。”
苟氏笑笑,她倒没觉得松氏祖先做错了什么。
自大丫可能要被嫁入贾府后,她才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原本她满心都是赶紧让大丫嫁给王润禾这种如意郎君,可现在她想开了。
只要大丫能活命,哪怕做一辈子老姑娘她也愿意。
休息片刻后,二人再次出发。
日头越发毒辣,晒的他们几乎掉层皮。
终于抵达宋家寨前的石桥,薄薄的草鞋踩在滚烫石头上,顾二苗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如此他还不忘安慰身边同样跳脚的苟氏:“没事,婶婶,忍一下,咱们马上就到了。”
过了石桥就是宋家寨牌楼,牌楼后的街道明显比松四村宽敞,房子也盖得整齐漂亮,可诡异的是,路上竟然半个人影都无。
只有隐隐的哭声从前方的祠堂内传来,若有若无,虽然大中午的,听来也让人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