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魂引)
是夜,棋妙在扈三娘家东厢房内,将两根千魂引分别缠绕在两个孩子的手腕处。
这千魂引是由千魂草制成。千魂草生长在蔓渠山,伊水发源之地,拥有着强大的灵力。五娘之前路过蔓渠山,采摘了一些千魂草,将其揉搓成丝,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注入阴月之光,施以咒术,便制炼制成了这可以牵引游魂入体的千魂引。
将其系在失魂之人身上,即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把魂魄引回来。
民间也有叫魂的,原理是一样,只是效果远没有千魂引这么好。
有了这玩意儿,扈三娘家的两个哥儿此番定能无事了。
千魂引虽细却韧,此时系在两个孩子手腕上,犹如有了生命一般,不断地向外发散,似触角般在四面八方探寻孩子的魂魄气息,在黑夜中闪着阴冷的莹光。
不多时,只见千魂引由发散状态,又混凝成一,朝屋外一个方向延伸出去了。
“这千魂引,果然有用!”棋妙见状,心道千魂引定是已经找到这两个孩子的魂魄了,便让扈三娘和杨望京在此守住,自己则跟着千魂引,一路追寻而去。
这千魂引,从榆林街第一甜水巷一直朝着马行街延伸而去。
马行街者,京师夜市酒楼极繁盛处也。一天灯雾照彤云,九百游人起暗尘,马行街作为东京最热闹、繁华的夜市之一,每到晚上车马阗拥,不可驻足,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棋妙见街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实在是不方便追踪,便隐了身形,顺着千魂引的方向一路飞檐走壁,终是停在了一座酒楼前面。
这酒楼有三层之高,门口搭有彩楼欢门,饰以彩球彩带,绣旆相招,掩翳天日,很是豪华。门首右边堆放着许多酒桶,门口则挂了幌子和招牌,棋妙一看,幌子上写着“孙羊店”,旁边的招牌上写着“正店”。
“两个哥儿的魂魄,竟在这孙羊正店?”棋妙见千魂引延伸至店内后便没了踪迹,遂也跟着进入了孙羊正店。
一进店内,便见一个方方正正甚是宽敞的廊厅,约摸百十步长。廊厅之后的左、右侧各有一个天井,每个天井的外侧是一溜小包间。
此时正值午夜时分,店内灯烛荧煌,明暗相通,珠帘绣额,上下相照。无论是廊厅,还是包间,都座无虚席,食客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沉沦在美食佳肴中,不知归路。
棋妙注意到,千魂引一直绕着廊厅中央的一座神龛打转。
棋妙走近一看,那座神龛是金漆玉雕的,神龛的两扇门由十二部分装
饰而成,龛门正背面和龛内框栏、龛楣、楣栅,镂雕的图案不是常见的花鸟鱼虫、博古炉瓶等题材,而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庖厨图。因那玉雕和髹漆贴金工艺极其精致,棋妙能清楚地看见庖厨图上有男侍者正在炉前烧火、炉灶的笼屉上蒸着包子、数名仕女端着酒肉佳酿正在匆匆上菜等。
龛后壁绘金漆画围屏,上部绘着一座仙山,山上堆叠着美玉黄金,下部绘着一只长相怪异的动物,这动物不是寻常仙鹤、喜鹊等祥禽瑞兽,细细看来竟是一只人脸羊身的野兽,眼睛长在腋下,牙齿同老虎的相似,爪子又似人脚,真是说不出的恐怖骇人。
棋妙心中一惊,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正疑虑间,一名相貌甚是清俊的茶饭量酒博士过来招待道:“这位小娘子,您要吃点什么茶饭?本店今日有特色菜浑羊殁忽,可要尝尝?”
“浑羊殁忽?这是个什么菜?”棋妙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了看眼前的茶饭量酒博士,呵,竟是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正欲发作,那茶饭量酒博士诡异一笑:“小娘子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身后的金漆玉雕神龛犹于一个巨大的漩涡,霎时间把棋妙吸了进去。
廊厅一旁的孙羊掌柜,正阴恻恻地看着金漆玉雕神龛,发出渗人的笑声。
而店内的食客对此状况似乎毫无知觉,依旧如行尸走肉般将各色菜肴送入口腹之中,迷离的眼神中是尽是欲望的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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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的老腰……”棋妙悠悠转醒时,正被身下一块石头硌的生疼。
棋妙摸到这块硌人的石头正准备扔走时,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弹了起来。
这是何处?我原本打算干什么来着?
棋妙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荒山之上,此山无草无木,无花无叶,似乎也没有任何生机。
正疑虑间,棋妙发觉手上的“石头”似乎手感有些不对,低头一看,这……这哪是石头啊,分明是玉!上好的美玉啊!
再看看方才自己躺过的地方,整个地面竟也是美玉?!
那这座山……
经过一番勘察,棋妙确认,这整座山是一座玉山。
“这是要发啊!”棋妙心中感到无比激动。
往日里五娘总告诫她道家修行讲究“少欲无为,身心自在”,故而从不许她用术法变出银钱扰乱买卖秩序,如今竟被自己找到一座玉山,那以后东京七十二正店自己岂不是可以流水席似的去随意吃喝了?还能给五娘、墨明买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啊,想想都觉得美滋滋哩!
棋妙开始捡玉,啊不对,开始捡钱,一边捡一边懊恼自己怎没有一个五娘同款的乾坤袋呢!
不知捡了多久,棋妙觉得有些腰酸背痛,真没想到原来捡钱还是个体力活啊!
棋妙无意间抬头一看,发现身前出现了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屋。
一座黄金屋。
“墨明那书呆子不是说,书中才有黄金屋的嘛,怎的这半山腰上会突然出现一座黄金屋?我要是现出原形,应该能把这屋子背回齐云楼吧?反正巢云阁连接着大荒,再多的东西也放得下!”棋妙开始认真思考把这座黄金屋背回去的可行性。
待走近黄金屋时,“吱呀——”一声,大门无风自开。
星月暗淡,烛影幽幽,黄金屋内仿佛沉渊一般,能勾起世人内心最深
处的执念和欲望,它诱惑着世人靠近,迷失,沉沦,继而献祭灵魂。
棋妙神识开始涣散,目光迷离,一步步朝着黄金屋走去。
“叮铃铃——叮铃铃——”就在棋妙即将踏入黄金屋内,她手上的混沌铃开始自鸣。
这铃铛是父神当年在九幽之地炼化的神器,原是一对。其中一只与上古神兽混沌长眠在昆仑山橘子洲,另一只五娘则赠给了棋妙,让她好生修行,争取能早日炼化铃铛上的神力。
此时混沌铃似乎是感应到了异样,阵阵铃音清脆悠长,远古又苍凉,那是一种能穿透岁月沧桑、乾坤阴阳的神音。
棋妙的霎时间被唤醒了。
她忙后退了几步,稳了稳心神,以手捻诀结法印,口中念着静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 魄無丧倾。”
五娘曾教过她,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道教的掐诀、咒术,可联通宇宙中天象的运行与万物的造化,若修行得当,可至天人合一,呼召万灵之境界。
棋妙生于青丘,乃九尾灵狐一脉,生来仙体,又跟在五娘身边多年,虽日常有些懒散怠惰,到底修为是不差的。施法之后,棋妙顿觉灵台清明,再次睁开双眼,她看到此山虽确是玉山,可漫山遍野尽是枯骨残骸。
而眼前的黄金屋,里里外外透着阴邪诡异。
好一座白骨玉山,好一座黄金鬼屋!
棋妙此时也想起来了,她原本是帮扈三娘家的两个哥儿引魂的,跟着千魂引一路追到孙羊正店,而后不知怎的就出现在了这座诡异的荒山。
“啊,原来是一只九尾火狐!今日本座可是有口福了!”黄金屋内传来一阵笑声。
听到这话,本就气不打一处来的棋妙更是火大,怒骂道:“哪里来的妖孽,龟缩在里面装神弄鬼?!”
“脾气倒是不小,甚好,便炙成一道狐狸签,想来应是风味绝佳!”屋内的声音满是欲望。
“我呸!只怕你没那个造化!有本事你出来与你姑奶奶单挑啊!”棋妙盯着黄金屋,一边骂一边掂量怎么把里面的东西逼出来。
“你不是为了这两个凡人娃娃而来吗?竟还费了两根千魂引,暴殄天物啊!本来今天是要吃他们的,不过现在本座改注意了,肉体凡胎,怎能和青丘的灵狐相比呢?”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身影闪电般从屋内冲出,攻势凌厉,只取棋妙面门而来。
棋妙见状,急忙闪避,这厢堪堪避过,一回头,那到黑影又攻了过来。
棋妙再次躲闪后,落地瞬间,显出九尾火狐真身,只见九条赤焰般的尾巴气势猛烈地迎击那团黑影,华光灼灼,烈焰腾腾,如太阳一般灼热而明亮的赤焰,将那团黑影暂时围困住了。
棋妙见状大喜,趁势又祭出数张碧焰符,想要逼对方显出真身,然后将其元神禁锢。
那团黑影被九尾围困时原本有恃无恐,但在见到碧焰符时,黑影迅速抽身,闪过一边。
“你竟然也会碧焰符?”那黑影揭下身上的一张碧焰符塞进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可惜,没有离火之精的加持,这碧焰符的威力便大打折扣了,自然是伤不了本座的。”
“说,你这碧焰符跟谁学的?还有这个混沌铃,哪来的?!”
一个巨大的黑影蜿蜒了过来,转瞬遮挡了棋妙身上的火光,继而将她笼罩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棋妙脊背发凉,心中大骇,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完了,好像打不过,也跑不了了。
她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黑影的面目。他羊身人面,虎齿人爪,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长在腋下,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这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