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失魂)
扈三娘此时,在床边照看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孩子,焦急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扈三娘是桑家瓦子中当红的相扑女艺人。虽在勾栏瓦舍中讨生活,却为人豪爽仗义,心地善良。她与另一艺人杨望京喜结连理后,多年未有子嗣,二人便去居养院领养了两个孩子,一直视如己出,爱护有加。
待到孩子略大了些后,二人更是将一身的技艺本事倾囊相授。
那两个孩子也颇有天赋,十一二岁年纪,已经能在桑家瓦子中登台演出了。两兄弟表演的相扑杂剧惟妙惟肖、技若神功,一时间获得了许多观众的追捧,前些时日更是去了当朝太师蔡京府上祝寿表演,得了太师好些赏赐。
可说来也怪,俩孩子自打从太师府回来后,就开始精神不振,也不愿意再吃家里的饭食,只一味地贪睡。
起初扈三娘也不甚在意,只当俩孩子是因为前些日子准备寿宴演出太累了的缘故。可现下,这俩孩子已经昏睡了十二个时辰,怎么叫都不醒。
也不知是魇着了还是怎的,俩孩子昏睡后的神情很是怪异,非但没有痛苦之色,看起来更像是……享受、沉醉其中。
扈三娘见情况不对,忙叫杨望京去马行街请银孩儿栢郎中家的栢大夫过来给孩子们瞧病,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孩子们身边照看着。
“好吃,好吃……”
“孩子!孩子!可是醒了?”扈三娘突然听到孩子的声音,心中一紧,忙上前查看。
俩孩子却依旧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扈三娘颓然地跌坐在床边,一时间分不清方才是自己幻听了,还是孩子的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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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妙已经一连数日都未在桑家瓦子看见扈三娘了。
桑家瓦子在樊楼街街南,是东京城中最有名的瓦舍之一。他家约摸有五十个大小不等的勾栏,在这些勾栏中,以中瓦子的莲花棚勾栏和牡丹棚勾栏、里瓦子的夜叉棚勾栏、象鹏勾栏为大,都可容纳数千人。
瓦子是艺人们表演献艺的主要固定场所,里面的演出节目有歌舞、杂剧、说书、杂技、相扑、影戏、傀儡戏等。精彩的表演中,脱颖而出了许多优秀的女艺人,比如擅长小唱的李师师、封宜奴,精于嘌唱的女伶张七七、王京奴,专门演说前朝史书、争战兴废之事的女演史名家张小娘子、宋小娘子,专以说参请、弹唱因缘著称的佛经演说家陆妙慧、陆妙静,以及著名的女相扑能手扈三娘、黑四姐等。
女子相扑在开封十分盛行。据说当年仁宗皇帝就很爱看女子相扑,因此而被司马光大相公上书《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劝谏。不过,大相公劝归劝,但官家和百姓压根就不听。
如今,不但朝廷中有专业相扑队伍,称为“内等子”,经常进行比赛表演。民间相扑更加盛行,桑家瓦子里扈三娘每天都有相扑专场,这是棋妙最爱看的娱乐表演。因为她觉得,相扑比赛能呈现女子的力量,而女子的力量,应该被世人看见。
可是近几日,桑家瓦子里扈三娘的相扑专场竟停演了。
棋妙有些失落,便跟旁边表演悬丝傀儡戏的张金线打听情况。
“张小哥,怎的一连几日都不见扈三娘来演出呀?”棋妙问道。
张金线道:“棋妙姑娘,听说是三娘家的俩孩子病了,夫妻两都跟瓦子里的管事告了假,”说着朝西边努了努嘴,“你看,她家杨大哥那边的小儿相扑杂剧也好几日没开演了。”
棋妙顺着张金线指的方向望去,果真杨望京小儿相扑杂剧那边的场子也是歇业中。
“可知那俩孩子得了甚病?要不要紧?”棋妙关心问道。
张金线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前儿温奴哥过去探望了,回来说起直抹眼泪呢。唉,那俩孩子怕是不好了!银孩儿栢郎中家的栢大夫看过了亦是无法,也不知是不是中邪了还是冲撞了什么!原本想着那两个哥儿小小年纪便能去太师府演出,来日必定能成角儿,何愁没个好前程哩!谁料到……”
中邪?
棋妙眉头一蹙,她与扈三娘性格相投,很是交好,此番倒要看看什么邪魅胆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祟?
棋妙出了桑家瓦子,直奔榆林街第一甜水巷而去。
进了巷子便能望见一株大榆树,榆树旁边有个小小的二进院子,扈三娘一家就租住在那儿。
“咚咚咚……”棋妙敲开了扈三娘家的大门。
扈三娘开门见到棋妙,倒有些惊讶:“棋妙?你怎的来了?”
棋妙见往常英姿飒爽的三娘,此刻容颜憔悴,眼圈发青,不免心中一沉,看来那张金线所言不虚,回道:“三娘,这几日不见你演出,听说是家里两个哥儿病了,我特来看看。”
“唉……你快屋里坐。”扈三娘轻声叹了口气,忙把棋妙往屋里让。
“三娘,两个哥儿可有好些?大夫怎么说?”棋妙关切道。
一提到两个孩子,平日里钢铁般的相扑巾帼,此刻再也崩不住了,抹着眼泪道:“这俩孩子,怕是……这几日官人已经请了好几位大夫瞧了,可就连栢大夫的药吃了都不见效啊!”
既然药石无灵,莫不是真的遇到邪祟了?棋妙一边想着,一边往东厢房望去,“三娘,可否让我去看看两个哥儿?”
扈三娘引着棋妙进了东厢房,两个孩子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俨然已快要没了生气。
棋妙走近又看了看,这俩孩子的神色似乎……
棋妙觉得不大对劲,可一时之间又查看不出来。
“三娘,两位哥儿昏迷前,可有什么异常?”棋妙问道。
三娘哽咽着道:“细算起来,是从太师府回来之后便有些不寻常。往日里生龙活虎的两个孩子,回来后总是蔫蔫的没精打采。我同官人原想着,恐是先前排练节目累着了,便由着他们歇息,谁曾想后来竟一睡不起了,这两日连药也灌不下……”
太师府那场寿宴?
“好吃,好……吃”两孩子又发出一阵含含糊糊的梦呓。
棋妙蓦的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倒是三娘似乎是习以为常了,只是喃喃道:“连日来都是这般梦呓,可却总唤不醒,也不知是冲撞了什么,造孽啊……”
棋妙面色凝重,趁着三娘没注意,手中捏了个上清决,以手抚过两个孩子的灵台。
这两个孩子灵台一片混沌,竟已失了魂魄!
棋妙急忙收了手,心中不免大骇,道:“三娘,两个哥儿当真不好了,他们已被人摄走了魂魄,再过数日,若是魂魄依旧不能附体的话,等这点子生气耗尽,便再无力回天了。”
三娘闻言,瘫坐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这……这该当如何?昨日晚间,建隆观的刘道人路过我家,他进来相看后,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两个孩子命中有大劫数,他没有本事禳治,只让我们去界身巷齐云楼找齐五娘求救。官人他一早便出门去界身巷了……”
说着,扈三娘似是想起来了什么,道:“棋妙,先前似曾听你说起过,你也是住在界身巷,你可认识这个齐五娘?”
棋妙点点头:“三娘,齐五娘正是我家掌柜。她道法精深,便是当今官家也对她礼遇有加。我怕杨大哥找不到齐云楼,我这就回去请我们掌柜的来救哥儿。”
界身巷,齐云楼。
杨望京正在界身巷巷尾徘徊。整条巷子他都寻遍了,却并未找到刘道人说的那家齐云楼,真真是急煞人也。
正打算去建隆观找刘道人问问清楚时,忽见棋妙从巷子口走来。
“杨大哥,先前我去家里看过三娘和孩子了,三娘说你来界身巷了。”棋妙一眼看见了在齐云楼门口徘徊的杨望京。
“正是哩!家里孩子病了,听刘道人说,这界身巷齐云楼的齐五娘很有本事,我便想着过来上门央求,可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在哪里……哎,棋妙妹子,你来此有何事?”杨望京听棋妙说已去看望过他的两个孩子了,心里很是感念。这偌大的东京,他与三娘并无甚亲戚,这棋妙倒是性格爽利大方,又常来瓦舍捧场,与他娘子私交甚好。
棋妙挥了挥衣袖,道:“杨大哥,齐云楼不就在你身后吗?”
杨望京回头一看,果然有一幢三层高的古朴小楼。“哎……方才明明……”
棋妙引着杨望京往里走:“别方才了,我便是这齐云楼的人,赶紧随我进去找五娘救两个哥儿吧。”
店内静谧幽雅,墨明正默默地在柜台后做账。
棋妙问道:“墨明,五娘可在楼上?”
墨明见棋妙引着一个眼生的大官人进来,道:“不在,五娘今早去鉤吾山了。这位大官人是?”
棋妙急着救人,便长话短说,简要的说了一下事情原委。“也不知五娘什么时候回来,等不及了,墨明你去巢云阁给我拿两根千魂引罢,我先去救人。”
墨明点点头,他想着不过是帮忙引个魂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便上楼去拿千魂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