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将烛火吹得一晃一晃,直晃得人眼睛疼时洛长宜才从满堆的情报信纸里抬起了头来。
烛火跳跃如毒蛇吐信,倒映白纸黑字上透出诡异的暗影来。
更有凉意催人。
洛长宜目光一扫才发现是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一角,连带着窗前那盆吊兰被寒风一吹都蔫了半截。
他起身去关窗,可手才碰到窗扇就突然感觉到一股大力从外面拉窗扇。
“哗”的一声,窗扇被拉开甚至开到极限发出了吱呀声来。
而顺势映入洛长宜眼帘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张清丽非常,暗光之下也难掩姝色的脸。
—— 燕阕。
“嗨,好久不见。”她声缥缈,有如艳鬼轻语。
言笑晏晏,顾盼生辉。
美人皮一披便能藏匿尽獠牙森森。
洛长宜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样面无表情的立于窗前像是尊没人气儿的瓷人似的。
似乎对于她的忽然出现一点儿也不意外,一点儿也不在意。
风没他眉眼却不入他眼底,当真比这寒月里的风要冷。
要是以前许迟迟看见他这副死样子,早被吓得魂不附体,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马上要发疯了得赶紧溜才对。
但是今时今日许迟迟别说怕,就是连心跳都没乱一点,反而觉得有意思,好玩。
她猜,他一定是知道了。
许迟迟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完不够,还贴近脸去仔细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怎么不说话呢,伤还没好吗?”
“呀,这次是谁救了你呢?毕竟你的诅咒……”
她故意拉长音来不把话说清楚,四目相对,一双杏核眼弯起如杀人的镰刀一般,见血封喉。
洛长宜不仅不被她的言语挑起怒火,还为她理了理因逆着风而吹乱的发,她不躲他更是流露一点笑意出来:“你果然重生了。”
“燕阙,你这个样子很好很好。”
要是上辈子的你也是这个样子,那我们应该也不会落到那样的结局了。
无用之人是不能站在他身边的。
父亲喜欢养困兽,他却不那么喜欢,关在笼子里的家伙没有野性,即便日日赏玩又有什么意思。
他诚心诚意的夸她,温热指腹顺着她柔和轮廓滑下来停留在了她脖颈处,细细嫩嫩的皮肤,好像一把就能掐得出水来,微微一划便能淌出如她眼睛一样红艳的液体出来。
肯定漂亮至极。
他的眼神平和得如冷却下来的沸水一般,一点儿侵略性都没有,手掌虚虚环握着她脖颈更是像一点儿力都用像是轻捧玉石,多用一分力都怕玉石碎了去。
而许迟迟如女萝攀乔木一样迎了上去,哪怕有墙阻隔还是结结实实将自己的脆弱命门完全的送入了他掌心。
“那你是不生我气了?”
临近破晓,黑夜沉沉也转为了蓝墨似的藏蓝,天边起了薄薄一层浮光,不亮眼不醒目就像是凑巧遗漏的一丝光亮罢了。
可偏偏天光携云影映照她此刻,为她砌上厚厚一层霜来,晶莹剔透如冰雕莲花。
是从他掌心骨血长出来的圣洁莲花。
洛长宜就像被蛊惑似的点了点头,又收紧了右掌。
……他从来没有生她气的时候,只要她不恨他就好了。
他才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手上握了个空的触感让他的唇又紧紧的抿上了。
他什么也没抓到,手直接穿过了她的脖颈。
眼前不过是虚影一道。
“哈哈哈哈哈哈,洛长宜,你竟然眼神昏花到连真身和虚影都分不清了?”
见他愣住一样的将手顿在了半空之中,许迟迟笑得前合后仰,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他不会以为她会蠢到自己送上门来吧?
她是要看他的热闹,可不想成为热闹。
她所爆发出的刺耳笑声像没落进他耳里一样,他还是不喜不怒的模样,甚至于抓了空也没有一点恼羞成怒的情绪表露。
虚影,可能是元神出窍,也可能只是幻术使然,若只是幻术,那她本体必然就在附近。
洛长宜想通关窍就施施然收回了手,见她笑得开心就更是像哄孩子似的开了口:“你仇也报了,我们算两清了好不好?”
啧啧啧,两什么清,燕阕可是赔了条命给他。
但是他要和她许迟迟两清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好啊,咱们以后就当陌路人,谁也不认识谁,立下生死誓,一切就到此为止。”
往后桥归桥,路归路,男主都放弃了,她不信那剧情还能作祟。
她豪爽的举四指就要立誓,可一道紫光打来径直将她身影打散。
是洛长宜。
他黑着脸把虚影打散了不说,还即刻跃出窗去。
幻术一破,躺在路翡房里的许迟迟立马睁开了眼,冲路翡留下一句:“不要说你见过燕阕。”就立刻消失在了屋子里。
顾不上路翡的一脸懵逼,许迟迟几乎是耗尽大半灵力瞬移出了平陵川,然后疯狂往梧桐台逃。
刚刚挑衅的时候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
但是许迟迟一点儿都不后悔,因为看见洛长宜吃瘪她就高兴。
其实她本来还想和他多唠几句的,但是实在是洛长宜这小子一点也沉不住气,才说几句他就急眼。
她还想给他和江也之间的恩怨再拱把火来着。
她还想说要是他把江也杀了她就原谅他来着,可原谅那俩字就特么跟烫嘴一样压根说不出来。
洛长宜这个人形杀器用得好,那破剧情都得换章程。
可惜了,张不开那个嘴。
话又说回来了,被洛长宜辜负而死的是燕阕,怎么她老感同身受似的把洛长宜当仇人。
从前她还真没细想过,如今想来她可不算什么共情能力强的人啊,何必为燕阕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打抱不平。
被虐得死去活来的虐文女主多了去了,燕阕也不是里面最惨的,她干嘛这么生气于一个二维生命的遭遇,还狂写三百字书评?
这不合理。
许迟迟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心下一沉,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毕竟这个世界都能修仙了,那破时空抓人也不是没可能啊。
就像水鬼拉人当替死鬼一样,因为洛长宜重生所以这个时空的时间又重溯,一切都重新来过。
但是燕阕不愿意了,她觉醒了,她不想再自己来面对这糟心的一切,所以她就决定从异世界找一个倒霉蛋来替她走剧情。
而她许迟迟就是那个倒霉催的替死鬼。
她写那书评说不定就是受了蛊惑。
越想越觉得对,许迟迟恨不得把燕阕叫出来当面对质。
可惜从高空急行的风太冷了,直吹得她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就被吹散了。
事已至此。
临近飞回梧桐台上空时她手腕间忽然一烫,撩开衣袖一看果然是那金环在发亮。
轻触金环念诀,洛长夜的声音就清晰的落入了她耳中。
——“一切无碍,勿念。”
许迟迟:“……”
还勿念,谁念你了。
真是混蛋。
生里来死里去的,她才没空挂念他呢。
想着想着就气,他隔这么久才回她就算了,还回个勿念,意思是以后别联系了呗。
许迟迟咽不下这口气,忙就冲着金环超大声道:“没人念你,我现在就把这破东西扔了。”
心里想的则是他要是不立刻回她,她就真扔了,就再也不要看见他个木头墩子了。
不过这次他倒是识相很快就回了音来。
——“你……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不理解,但道歉。
别说,还真别说,这小子道歉道得特快,而且越来越顺嘴。
他都这么有眼力见了,她还跟他计较什么,许迟迟当下就回了:“没生气,你现在到无厌海了吗?”
他既然说无碍,那至少目前死不了。
只要不碰上洛长宜这个他的命中克星,许迟迟还是很放心的。
——“你不是要把金环扔了嘛,怎么还能回我啊。”
语调含笑,一时间还有些狡黠的意味。
“哼,那是因为我现在不方便扔。”
她现在还没落地呢,要是凭空扔下去岂不是高空抛物,要是随机带走一个那岂不是罪孽深重。
——“……你好好的,这边有事,晚点说。”
他再回音来就是满满的仓促了,金环光灭,天却大亮了。
许迟迟望了眼前方天边所起的大片金黄,一时有些茫然。
原来真的,无论发生什么回到梧桐台来就永远能看见炙热的光亮。
那洛长夜所去的无厌海呢,那里会像她从前那个世界的海洋一样,深海之下连阳光都罕至吗?
他会想念梧桐台的太阳吗?
有些人注定是迟钝的,有些话也注定是要装作听不懂的。
就在她后知后觉明白了的当下,她却情愿自己完全不明白的好。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世界,如果有机会是一定要回去的,那在这里所产生的多余情感都是对自己的负累。
可一面又忍不住想着活在当下,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只管今朝,不求以后。
喜欢的就多看几眼,反正要是回去了可就没得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