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当天夜里,何须生举行家宴,邀请了闫无生、郭思给、王益亲、石见穿和庄克奋五人。
这五人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他最强大的政治班底。
“恭喜县尊,能得太子代天巡幸,可谓是官员最大的殊荣了,这代表着天家对你的认可。”
王益亲含笑抱拳,何须生越出挑,他未来的前程越广大。
“哈哈哈,同喜同喜!”
何须生满面红光,虽然笑得合不拢嘴,但还是做到了基本的克制。
“恭喜县尊,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郭思给挂着平静的微笑,让何须生难得的冷静了些许。
“受教。”
何须生拱手一礼,以示感谢。
“恭喜县尊,贺喜县尊。”
石见穿和庄克奋连忙行礼,他们两早就笑得面容扭曲了。
“同喜,同喜。”
何须生经过郭思给的提点,已经冷静下来,但面上还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县尊当慎!”
闫无生可不希望何须生因这点小事就自毁前程,含笑说道。
“天体刚健而气下降以济生万物,三光垂耀而显明也;地体卑柔而气上行,交通于天以生万物也。谢闫护法提点。”
何须生沉思良久,掸衣正冠躬身行礼,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闫无生当得这一礼。
“各位,本县请各位前来确有所求,太子代天巡幸,我宁县当如何接待?”
何须生彻底冷静了下来,连忙开始正式问计。
“县尊何须烦恼,朝廷自会有礼官前来,专门教导此事的。”
王益亲笑着开口,这本就是常识。
“县尊说的不是礼仪,而是如何展现宁县最好的一面。”
郭思给乜了王益亲一眼,心说,这种事难道县尊还会不懂。
“确如郭夫子所言,各位可有教我?”
何须生点点头,这郭思给的变化越发大了,渐渐有了世事洞明皆学问的感觉,说话做事越发直指要害了。
石见穿与庄克奋对望一眼,他们俩就是小虾米,在工坊和商队虽然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但在这种大事上,他们就完全帮不上忙了。
“但凭大人安排,小的定全力以赴。”
两人异口同声的表起了忠心,没办法,帮不上忙,只能先展现忠心。
“好好,到时候自然多有需要两位掌柜的时候。”
何须生也清楚两个心腹的情况,自然和蔼的接受了他们的心意。
“要不,咱们暂时把不好的一面先压下去?尽量保持宁县最好的一面。”
王益亲思索片刻后才开口说。
何须生摇摇头,王益亲还是嫩了一点,这种事是压不住的,而且太子此来必定会让人暗访,若丑事暴露,反倒不美。
“闫护法,可有想法?”
五人中,何须生对闫无生抱有最大的期待。
毕竟,闫无生一直以来就是以智慧深远闻名。
“诸位,可知孔雀开屏最大的败笔是什么?”
闫无生含笑看着几人,期待他们的回答。
“孔雀开屏?难道是太过于献殷勤了?”
王益亲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的说。
“若连天家的殷勤都不献,你还想对谁献?难道有不臣之心?”
郭思给一句话,吓得王益亲差点出了身冷汗。
几人苦思良久依旧没有答案,只得齐齐看向闫无生。
“孔雀开屏,顾头不顾腚啊!”
闫无生此话一出口,众人纷纷大笑起来,这说法太形象了。
特别是王益亲,亲眼见过孔雀开屏,更看过孔雀开屏后的丑态。
反倒是何须生隐隐猜到了闫无生的话外之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闫兄,你是说,若我们一力只想展示美好,很可能会对比出丑陋?”
王益亲连忙询问。
“不,闫兄的意思应该是,若美好的期待度太高,就会对丑陋的容忍度变低,反倒不美。”
郭思给也是若有所思,这种双双对比的办法,他也用过很多次。
至于石见穿两人,完全一副听天书的表情,根本不明白几人在说什么。
“对,也不对。从第一次得到贵人要来宁县,至今也过了四个多月了吧?”
闫无生含笑询问。
“不错,第一次听闻是在正月。”
何须生点头回答,他大概猜到了闫无生的意思了。
“县尊说得对,这四个月该调查的也都调查清楚了,该观察的也都观察清楚了。那么,太子为何还要代天巡幸?其目的又是为何?”
闫无生抽丝剥茧的分析下,整个事件就彻底明晰了。
何须生点头微笑,闫无生的分析和他所想,一般无二。
郭思给点了点头,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王益亲恍然大悟,原来症结在这里,现在的核心已经不是展现什么东西,而是以什么态度来对待了。
石见穿二人依旧迷茫,不太明白其中含义。
“闫护法分析得很对,太子代天巡幸怕不是荣宠宁县这般简单。至于天家的想法,应该有三方面。”
何须生捋着胡须,思绪不断翻转。
“请县尊赐教。”
王益亲连忙拱手。
“其一,自然是荣宠宁县,毕竟宁县以两年之力,成就蜀府第一县,不仅解决了土地兼并问题、流民问题等,还让宁县税收翻了好几番,这种模式已经得了天家认可。”
何须生越分析,眼中精光越亮,这就对了。
闫无生点了点头,示意何须生继续。
“其二,代天巡幸也有强调太子权威,或许这正是为太子未来登基铺路。而我宁县一系,想来就是天家为太子准备的助力。”
何须生眉头一皱,这可是有风险的啊!太子始终是太子,天家终究是天家。
“难怪宁县扩建被按下来了,原来天家想把这个施恩的机会留给太子啊!”
王益亲这下才算明白过来,按他所想,既不需要花费朝廷的银两,又不需要调拨劳役,宁县一力承担各种花销,这种好事朝廷没理由驳斥才对。
原来,一切的症结出在这里了。
“不错,看来确实如县尊分析的一般。”
郭思给皱着眉头,他的新学同样面临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太子对新学的态度如何?
“其三,天家怕是要让太子亲自见证一些东西,若这些东西符合太子心意,想来才会有后续吧。”
何须生说到最后,眉头皱成了川字,这注码不好下啊!
闫无生见三人沉默不语,忽然笑了起来,他这反常的表现,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其实,可以把事情想简单一些。”
闫无生含笑着说。
“请教。”
何须生连忙拱手施礼。
“天家最核心的利益是什么?”
闫无生饶有兴趣的问。
“统治!”
何须生与郭思给异口同声的说。
“不错,既然核心利益是统治,那么一切都将围绕着统治而来。其一,是否能为我所用?这里可不仅仅是何县尊,而是宁县的新学是否能为我所用?宁县的官吏能否为我所用?宁县的商业是否能为我所用?宁县的工坊是否能为我所用?”
闫无生的话让三人恍然大悟,再好的东西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是无用之物。
若对我有害,那不如直接毁灭。
三人理清楚其中思路后,也是一头冷汗!
“其二,是否于我长久统治有利?新学是否会伤害皇权?宁县工坊是否会伤害皇权?宁县新政是否会伤害皇权?宁县官吏是否有谋反之心?”
闫无生说得认真,也是在敲打何须生,他现在手中的实力已经不算小了,有些小心思也渐渐萌发了,不如现在直接掐灭。
三人当场冷汗淋漓,这恐怕才是太子来宁县的根本意义吧!
若宁县,但凡表现出了任何一点不臣之心,当太子回归之日,就是宁县灭顶之时。
何须生不断的用衣袖擦汗,闫无生的话,真的吓到他了。
“其三,能否巩固皇权统治?若宁县新政有利统治,是否可以推行?若宁县新学有利统治,是否能够替代旧学?若宁县商业模式有利统治,是否能成为皇室助力?如此分析,是不是要简单很多?”
闫无生含笑看着几人,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何须生三人干笑一声,简单确实是简单了,就是听得让他头皮发麻。
没想到天家的思虑如此之深,若无闫无生分析,他们怕还蒙在鼓里,不明所以。
郭思给可能是三人中感触最深刻的,闫无生的分析并没有超出新学的范畴,甚至在百家学派中都有所描述。
但能够如此直白,如此赤裸裸说出这些话来,确实让人心寒。
这或许就是大道至简吧!
不过,他郭思给绝对不会成为闫无生,因为闫无生的论述最终只会成为禁书,甚至导致学派灭亡。
上一个如此赤裸的学派,还是道家的杨朱学派,他们也如闫无生一般直指大道,可惜被禁了千年。
他的新学,必须要包裹在温情的圣人皮囊下,决计不能学杨朱学派。
郭思给不知道,正是这次领悟,让新学彻底赢得了未来。
“何某受教了,闫护法认为如何做最好。”
何须生慢慢平复了心中的惊骇,郑重的询问。
“真诚纯是最美好的品德,你的手段和心计,都应该包裹在这些美好的品德内。而这三种品德,在孩子身上最纯粹,也最干净。”
闫无生说罢,就抱着胳膊坐到了客厅一角,显然不准备再说话。
何须生点点头,他已经明白该如何办了。
“原计划不变吗?”
石见穿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不变!”
大厅六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