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唰——’的一下,被拽回家的。
所以,我呆愣了好几秒。
这几秒对当时的我来说,或许是有些许的漫长。
但同样,对于当时在场的,等待着我答案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来讲——
应该也是有几分的煎熬的吧。
看着我一副呆傻的模样,奶奶没忍住瞪了我一眼。
“没听明白吗?你妈问你!想不想要个弟弟妹妹!?”
我被吓了一跳。
我下意识地看向了爸爸,爸爸见我的目光袭来,板着那张超严肃的脸,不动声色地点了点脑袋。
我又看了看妈妈,妈妈的那双眼睛里夹杂着太多太多我还看不太懂的东西……
但有唯一一点是我能明白的——她也在期待着我的肯定吧。
“这个问题很难吗?”
爷爷说话了,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似是在不耐烦,又好似是在嫌我蠢。
“不难……”
这两个字从我嘴巴里吐出来好像就没有了说服力。
“那你倒是快说啊!”
奶奶一直都是个急性子。
而我,毫不意外的又是一哆嗦。
很奇怪,明明以前都没觉得奶奶的声音居然有这么大,这么可怕。
我咽了咽唾沫,抬头看向他们,目光最后转了一圈。
然后,点了点脑袋,说出了应该是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想……”
得到这个答复后,他们又把我推了出去,叫我继续去外面玩儿。
见他们似乎是没有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也没再多想,一股脑儿的全抛在脑后去了。
我啊,又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去看小蚯蚓喽~
但,在我踏出房门前,隐约间,我似乎还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看吧,我就说她肯定愿意!老婆~你就生下来嘛……”
于是,在我六岁那年,我有了一个弟弟。
。
刚被妈妈生下来的弟弟有点丑,丑得都不像是我们的同类一样。
我有点嫌弃。
但他们却很高兴。
比我给他们看我得到了学校里老师奖励给我的小红花时还要高兴。
就连平常不怎么爱笑的爷爷奶奶都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好吧,他们高兴就好。
……既然你们都围在弟弟身边,那我就去楼上看看一直躺在床上的妈妈吧。
妈妈的模样把我吓了一大跳。
她的身子下面流了好多好多血,被子几乎都要被她染红了……我吓得哇哇直哭。
楼下的人没被我引来,反倒是妈妈被我给吵醒了。
她睁开了眼睛,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巴,声音小的可怜:
“是弟弟……还是妹妹?”
我是凑近了才听清了的。
“是弟…弟!”
我的抽噎声没控制住。
“是弟弟啊……”
妈妈又把目光移向了我,她抬起湿濡的手掌摸了摸我的脑袋。
“好孩子…好孩子……”
温柔的笑容中掺杂着咸涩的眼泪。
————
想必我不喜欢胡俊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不,也许还更早。
其实在他刚生下来那会儿,我还没有那么讨厌他的。
顶多…就是嫌他丑。
但为什么自从他一来到这个家,就可以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全部人的喜欢?
明明他那么吵闹。
是因为他现在还太小了吗?所以就能得到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么小心翼翼的呵护?
他们对他的关爱程度,让我头一次理解到了学校里新学的那个词语,‘嫉妒’。
我嫉妒妈妈自从有了弟弟后,就把所有的精力优先放在了他那儿。
而我却只能等她把弟弟哄睡着了后,才能有机会抱着她......
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原来我的妈妈还在这里。
但只要弟弟一开始哭闹,妈妈就会马上拔开我的手臂,冲进那个房间。
她把他抱了起来。
检查好是不是因为尿裤子,是不是因为饿了后,就把弟弟轻柔地抱在怀里,有规律的晃动着。
嘴里,还哼唱着某种熟悉的歌调。
只剩我,还傻愣愣的立在原地,望着那张半掩着的门,看了好久好久。
而每当这个时候,奶奶就会出现。
“还站那儿干嘛呢?不知道去写作业吗?
......作业做完了就来帮我干活!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
对了,爷爷奶奶在妈妈还怀着弟弟的时候就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了。
说是为了来方便照顾妈妈和我。
真好,爷爷奶奶终于记着我了。
那时候的我这样想着。
晚上,爸爸和爷爷回来了。
我一如既往的冲着他们开心的打招呼。
“爸爸,爷爷!你们回来啦~”
但和以前不一样的是,爸爸不再像以前那般,抱住小跑过去的我,还把我举起来飞高高。
也不再走过来揉揉我的脑袋,笑着说:
“我回来啦!”
他只是敷衍的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表示他听见了。然后,归心似箭的走进那个房间。
爷爷呢,倒也还是如往常一样的,看也没看我一眼。
反倒是奶奶走了过来,似乎还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往厨房那边示意了一下。
“还站在这儿干啥呀?赶紧洗手端菜去啊。”
我眨了眨眼,乖巧应着:
“好......”
转过身去,我恰好看见刚从房间里走出来,正把弟弟高高举着,逗得他‘咯咯’直笑的爸爸。
还有在一旁的妈妈和爷爷,以及已经走了过去的奶奶......
他们的脸上挂着她以前从来都不能轻易看见的,共同出现的笑容。
他们看起来,真幸福啊......
。
这是胡桃在她六岁那年开启的新生活。
但要数胡桃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件事,还得是在她要过十一岁生日的那几天。
因为胡俊的生日跟她没差几天,就在她后面的一个星期左右吧。
所以,当时的他们应该是为了省事,图方便,直接大手一挥,把他们姐弟俩的日子定在了一起。
“胡桃过生日的时候,顺带,也把俊俊的给过了吧。”
这是他们的原话。
但说实话,在刚得到这个消息时,我其实是不怎么愿意的。
因为只有在那一天,我好像才能被看见。
可我的想法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重要。
爸爸说,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弟那样懂点事?
妈妈说,你是姐姐啊,弟弟都愿意了,你为什么还不愿意?
奶奶说,不就是一起过个生日吗?这有啥啊?
爷爷说,哦,爷爷说不了。
因为在前年年末的时候,他就已经过世了。
......好吧。
‘你是姐姐...你是姐姐...你是姐姐......!’
我是姐姐。
‘你就不能懂点事吗?’
‘你要乖一点...乖一点......再乖一点!’
好,我听话,我懂事,我会再乖一点。
...但能不能请你们,回过头来再看看我?
哪怕一眼......
——不,他们听不见,也根本不会回头。
因为他们的眼里已经没有我了。
当我看见胡俊喜欢的那个小蛋糕被他们摆上来时,我这样想着。
......
说到底,他们也并不是不爱我。
只是,当他们必须要在我和胡俊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的想法,我的意愿,我这个人......
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而已。
就正如在我十六岁那年——
那天我有点不舒服,来了‘好事儿’。
我一个人在床上痛的死去活来。
肚子上传来的钝痛疼得让我直冒冷汗,脸色唇色也都煞白。
但他们却决定去外面吃火锅。
因为胡俊吵着闹着,无论怎样都要吃。
“诶,先等一下!还有胡桃呢......我去看一眼,问问她想不——”
“还问啥问啊,她不是不舒服吗,这会儿估计都已经睡了吧......
哎呀,老婆,快走吧!要不然你儿子在楼底下等急了又要闹了......”
“...行吧......”
声音越来越小。
然后,只听‘哐——’的一声,外面的彻底安静了下来。
走了......
他们,真的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全部都走掉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楼底下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吵闹声,捂着还有点儿余温的热水袋,独自蜷缩着。
恍惚间,我好像就连身体上的疼痛也都感知不到了。
可在有一个地方,我看不见,也摸不着......它突然间就变得好疼,好疼。
即使它已经千疮百孔,但依旧还能疼得我无法呼吸,马上就要死掉了......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过了我的鼻梁,落在了我的枕巾上。
它和我的汗液混杂在一起,发散出让人绝望痛苦的气味。
我开始抽泣,开始嚎啕大哭...但是我不敢发出,或者说是我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
几年来,我因为这样的事,导致的大大小小的哭泣不计其数。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在他们面前质问。
质问他们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质问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不爱我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渐渐的从最开始的温柔耐心变成了后面的不胜其烦。
我呢,也从以前的肆意妄为变成了小心翼翼。甚至,连哭泣都不敢在他们面前展露出来。
而每一次的委屈落泪,我都在告诫自己,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不要再因为这种小事情流眼泪了。
显然,这样的告诫还是有效果的。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哭过了......直到今天。
突然,门口处传来一阵异响。
有人进来了。
......联想到最近看见的入室抢劫杀人灭口的恐怖新闻,我开始慢半拍的害怕。
‘踢踏踢踏——’
那个人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吱——’
卧室的门也被推开了。
‘砰,砰,砰,砰!’
我躲在被窝里面心跳如雷。
几瞬之间,我的脑子里就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而最终,也只是化为了最朴实的那一个——一定不要被发现了!
但下一秒,‘啪嗒’一声,电灯也被那个人打开了。
我顿时心如死灰。
屋子内瞬间就亮堂了起来。可我却总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
但还不等我细想,头顶上,就又传来了一阵嘟囔:
“...真睡着了?这么快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我赶紧‘唰——’的一下,把盖在我脸上的被子给拉了下来。
可待我真的看清来人了后,难免错愕。
“...奶奶?”
。
她说,她吃不惯那些玩意儿,索性就没有跟着上车,只是去楼底下溜达了一圈。
她还说,转了一圈儿下来感觉肚子都要饿扁了,想回来下点面条来吃,还问我要不要加鸡蛋。
......
闻言,我顶着那发红的眼眶,吸了吸鼻子,说出的话毫不意外的有些哽咽:
“加!”
但她却白了我一眼。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说着,丢下一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转身走向了厨房。
等她在厨房里弄出了声响后,我才伸长了胳膊准备去够她放在我床边的那袋东西。
打开一看,那里面是好多好多的糖果。
我不由地弯了弯嘴角。
可笑着笑着,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有人走在前面,然后偏了偏脑袋,看见了我。
。
可这样的第一次,也是我永远的最后一次。
没过多久,我们忽然就收到了一通来自警察的来电。
说,我爸开的那辆车,在某条路上出了车祸。车内人员无一幸免,全都死在了那条路上。
原因是,酒驾。
这个消息对我和我奶奶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但我还是安慰着她,万一呢?万一这是哪个骗子闲得发慌,无聊搞出来的恶作剧呢?
她信了。
她也只能这样相信着。
但当我们去到那个地方,见到那三具残破的遗体时,却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
等一切都结束了后,我还是照常去读书。
唯一不同的是,我好像比之前更爱笑了。
听着同学们讲着家里的趣事时,我在笑;
回到家给奶奶讲我在学校发生的事时,我也在笑。
“哈哈哈哈哈......”
我每天都这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