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身体上再疼也比不上此刻她看向她时的那种眼神。
为什么?
妈妈……
“妈妈——”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啊……
“别这样叫我!”
女人原本美丽的脸庞因为仇恨,愤怒,厌恶而扭曲到了极致,她打断了荆唐。
“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我不是你的妈妈!我不是杀人凶手的妈妈!!!”
她一下就把荆唐给推开了。
荆唐瘦小的脊背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衣柜,那里还刻着她一到六岁的身高成长记录。
“呜——妈妈,你怎么了啊……”
小荆唐还是头一次被这样对待。她被吓坏了,她的身上也好疼啊。
“滚呐!”
胡桃再一次地推开了想要走过来,伸出手,讨要拥抱的荆唐。
“是你!都是因为你!”
她这次没有刚刚那么好运了,小荆唐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这个害人精!如果不是因为你闹着要吃汤圆!他怎么可能会死!”
胡桃掐上了荆唐脆弱纤小的脖颈。
面容狰狞可怖的像是她前段时间才和他们一起在电影院里面看见的那个老巫婆。
“你把我的清丰害死了!你把我最爱的清丰害死了!!!”
“我要你偿命!偿命——!”
一股窒息感向荆唐袭来。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现在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被她的妈妈掐住了脖子。
她的妈妈此时正骑在她的身上,压制着她的身体,想要她去死。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挣扎、反抗。
但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抵得住一位已经丧失了理智的成年人呢?
荆唐的挣扎越来越小。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的面前出现了好多个妈妈——
死!
去死!
去死吧!
但她们都好可怕……
尖利刺耳的吼叫一直在她的耳边环绕。
她现在根本听不见除此以外的任何声音。
荆唐睁着眼,她张了张嘴。
她看着面前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眼角忽然就滑出落了一道泪。
她不明白。
她昨晚不过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今天睁开眼妈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对了……爸爸呢?
昨天晚上,爸爸不是说要送我一个好东西吗?
他怎么还没回来啊?
我都等了好久,好久了……
等得我,都又快要睡着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闹着要吃汤圆!’
是了。
爸爸出去前,我好像是提过这个……的。
(————
“糖糖,爸爸可以进来吗?”
“可恶!究竟是谁把我的小公主惹不开心呢?!”
“啊——对不起啊,原来是我啊……但爸爸今天真的不是故意不来学校的~”
“糖糖~你就原谅爸爸这一次吧,爸爸保证!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呜呜,我家宝贝真好!居然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了这个世界上最最差劲的爸爸。”
“哈哈哈,糖糖也是这个世界上超级,无敌,最最最好的女儿!”
“对对对,妈妈也是这个世界上超级,无敌,最最最好的妈妈~”
“宝宝,听妈妈说,你晚上都没吃多少东西呢,现在饿了吗?”
“没有?那好吧……”
“对了,糖糖是不是已经好久都没吃过汤圆了啊?现在还喜欢吗?”
“哈哈,我就知道!最喜欢的还是红糖花生馅的对吧!”
……
“喂?昂,好。”
“爸爸现在突然有点事,需要出去一趟,待会儿回来的时候给你一个好东西,记得等我哦~”
————)
“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啊!”
骑在荆唐身上的女人突然就松开了掐在她脖子上的手。
她开始胡乱的捶打,撕扯,吼叫,癫狂……
就这样。
荆唐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她只知道,密闭的房间内,天花板上的灯泡一闪一闪的......
像极了前不久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外面看见的星星。
不同的是,今天的这颗‘唯一的星星’好黯淡啊。
它的光芒在她一恍神的瞬息,突然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留给她的,只有那无穷无尽的黑暗……
大概是累了吧。
胡桃最后跌坐在了已经晕死过去了的荆唐的旁边,无力地流着泪。
但她的痛哭声依旧悲惨凄凉,荡气回肠。
“清丰……荆清丰——!!!”
。
这是荆唐对于那天,以及那个人的最后的记忆。
她只记得,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位白发苍苍,身材佝偻,满脸沟壑;
但眼神却异常温柔还夹杂着那时她还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的老人。
她张了张嘴。
“奶奶。”
声音嘶哑,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诶!”
老人一直都在病床边守着。
看见浑身是伤的荆唐突然醒来,那双本就浑浊的双目顿时又浸满了泪花,变得雾蒙蒙的。
她背过了身子,擦了擦脸,等再次转过来时,那张经历了太多风霜的脸庞已经扬起了一抹笑。
“好孩子…等身体养好了后,就陪着我一起回老家吧。”
————
后来,荆唐跟着她奶奶一起回了老家,读完了小学读初中……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
但她就像失了忆一样,从来都不提关于那天的任何事,也从来都不过问胡桃和荆清丰。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荆唐早就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因为她……
那天是星期五。
一整天,荆唐都因为荆清丰没有去参加他们早就约定好了的,全家人要一起去的学校举办的亲子活动而闷闷不乐。
结束后,就连胡桃给她买了她最喜欢吃零食她都没有吃,更别说那天晚上的晚饭了。
胡桃无奈,只好给荆清丰打电话,让他下班回来后自己想办法哄哄他的宝贝女儿。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后,荆清丰终于回到了家。
但他在路上绞尽了脑汁都没有想到什么万全之策,然后,他怀着一股莫名的心虚,走进了荆唐的房间。
可他的女儿太好了。
他只是愿意进去给她说说话,道道歉,她就已经原谅了他。
还说他是这个世界上超级,无敌,最最好的爸爸。
呜呜,女鹅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爱的生物~
荆清丰感动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他的亲亲老婆说女儿还没有吃过东西。
这怎么可以呢!
但她好像什么都不想要,就在荆清丰无奈之际,他的大脑瓜子忽然就灵光一闪,他记得糖糖好像还挺喜欢吃汤圆的。
哈哈,果然!老爹这就去买!
但他想给荆唐一个小惊喜。
于是,为了不那么明显,荆清丰故意装作接了个电话,说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虽然糖糖啥也没说,只是让他记得早一点回家,可那孩子的不落寞实在是伪装得太拙劣了,看得他都要心疼死了。
所以临走前荆清丰就告诉荆唐,待会儿回家的时候他会给她带个好东西,让她先别着急睡,再等一等,等到他回家。
然后,他又抱了抱在荆唐卧室门口偷听的胡桃,问了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后,就这么出门了。
OKK!早去早回!!!
走进电梯时,他这么想着。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胡桃在家里面等了好久好久都不见荆清丰回来,她心口那处的慌乱也愈来愈盛。
再次看了眼已经熟睡了的荆唐后,胡桃打算给自己倒杯水喝压压惊,压完就给那家伙打电话。
但那杯水终究还是没有喝成,马上就要送入口中了,她突然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荆清丰荆先生的家属吗?
刚刚人民南路36号这里发生了一起车祸,荆先生为了救人……现在已经被送往了人民医院——”
胡桃握着的水杯连同手机,一下子全都砸落在了地上。
杯子里面的水毫不意外的飞溅了出来,落在了她明明前不久才清洗干净的地毯上,以及她的小腿脚踝处,泛起了微乎其微的异样。
一时间,整个房子内只有那个‘神奇的小方盒子’还在讲话,公事公办的男声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表现得尤为清晰。
可胡桃却无法消化刚刚听见的内容,她停止了思考,也不敢去思考。
她只能凭借着本能,一直拨打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尽管里面总是传来一道冰冷无情的机械女声......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出的门,打的车,进的医院,问的路了。
她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一张病危通知书已经赫然被她捏在了手中,她哆哆嗦嗦地签上了字。
然后,她慢慢地从不远处的墙面那儿滑落了下去,跌坐在地上,一大颗一大颗的‘珍珠’跟不要钱似的,一滴滴的在地板上烙上了痕迹。
胡桃就这么缩在那儿无声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再次见到他,然后摸摸他的脸,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害怕。
就像,他当初那样……
“呜——老婆!你醒醒啊,别再睡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呀,老婆!!!”
产房内,一个即使穿着无菌服也能看出来里面的便服的男人正跪跌在冰冷的地板上。
握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女人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样子是伤心极了,完全无视了医生的劝阻。
“胡桃,你不是说过最喜欢看我笑了吗?你快醒醒啊!我,我马上就笑给你看!”
“呜呜,醒醒啊,你怎么没醒过来啊?你连我们孩子的面都还没见到......呜——胡桃!胡,老婆?!!”
就在荆清丰真的以为要失去她,甚至在悔恨他当初为什么没有去结扎的时候。
他突然就察觉到那只被他握在手心里的,冰冷且充满了汗液的柔荑好像动了动。
他抬眼望去。
下一秒,就撞进了胡桃那双含笑且温柔的眼眸。
“老婆,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胡桃虚弱苍白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笑。
“呜——老婆!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小孩儿了......”
荆清丰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伏下了身子。
他没敢太用力,只是虚虚的抱了一下她。
他把头轻轻的埋在了她的肩颈处,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尽的自责和连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委屈。
“好不好?”
就像只犯了大错的小狗狗。
————
后来坐月子的时候,胡桃有一天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
于是她慢慢的将视线移向了坐在一旁给她喂水果的荆清丰,一脸不经意地问出了她的疑惑:
“那天,你为什么会哭啊?”
“什么?什——么那天...”
荆清丰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你,你在说些什么啊?!我不知道,也不记得了。”
他慌乱的别开了脑袋。
“清丰,你就跟我说说嘛,我想听。”
胡桃伸手去拉了拉荆清丰的一根手指,小弧度的晃了晃。
“我保证不会让除我们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真的,你就告诉我嘛。”
那张俏生生的面庞就这么凑了过来,还可怜巴巴的。
“我以你的人格起誓!”
她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双桃花眼明亮又鲜活,那里面,似乎永远都能映刻出他的模样。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别再这样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将胡桃的脸颊轻轻的朝旁边推了推。
虽然荆清丰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但胡桃还是听清楚了。
“我怎样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蛮横。
“别再对我撒娇了......”
荆清丰还是侧着头的模样,但比刚才好像还要低了一些,他垂着眼眸,清俊的脸庞染上了一些红晕,一脸欲说还休。
这模样,活像是个被浪荡公子给调戏了的娇俏美人儿。
胡桃渐渐地坐直了身子,她轻咳了几声,然后超小声道:
“你也是。”
拜托,这到底是谁在对着谁撒娇啊......
到最后荆清丰还是没有告诉胡桃——
其实,他那天跟着医护人员换好衣服进产房的时候。
第一眼,就被躺在手术台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身上还染了好多血的胡桃给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