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病床上的女子渐渐地低垂下了脑袋。
及肩的长发就这么披散着,盖住了她那本就苍白瘦小的脸蛋。
而后,少女突然抬起了一侧的手臂。
她抓了一把散落在额间的发丝,把手肘抵在了刚刚屈起的大腿上,微弓着背,露出了线条感极好的侧颜。
她的眉头轻蹙,像是在懊恼,又像是在压抑。
尔后,荆唐终于抬起了脑袋,她将注意力移向了周围。
然,就在眼波流转,不经意间。
她却在不远处看见了一抹只会在梦境中才会出现的身影。
荆唐先是一愣。
那一刻,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静止了。
随后,大概是几个瞬息。
荆唐突然就眨了眨眼。
然后,她慢慢地转动瞳孔,把视线移向了刚才的那处位置。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位少女正伏在病床旁边的桌面上休憩,露出了一角极为熟悉的眉眼。
!
荊唐的呼吸又是随之的一窒。
她是一直都在这儿,守着她吗……
就那么盯了一会儿后,她好像忽然又意识到了些什么。
荆唐终于卸下了刚刚因为紧张而一直绷着的肩膀。
她寻了个对脖子友好了点的方位后,又继续看着,看得目不转睛,看得不知疲惫。
也看得成衣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如……
其实,她在荊唐睁开眼的时候就被啾啾给喊醒了。
但她一直都没出声,就是想瞧瞧这个女孩醒了后会做些什么。
比如,直接拔针走掉?
又或者是下床走到她这里,然后给她披上一床小被子?
再或者,就是一直躺在床上啥也不干。
但唯独就是没有想过她会一直盯着她看。
目光火辣辣的。
让人想忽视都难。
。
‘这可难猜了呀,主人~’
啾啾飞了出来,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凑到成衣耳边,贱嗖嗖道。
确实。
这第一种情况,极有可能是因为有仇;
第二种,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有恩;
至于这最后一种,那就有很大几率是因为她们还没有产生过交集。
但偏偏荊唐不按套路出牌。
醒了后就一直盯着她看是几个意思?
又没有恶意,难不成看上她了?
啊呸呸呸,打住打住打住!!!
听了成衣的一顿分析后,啾啾也是毫不客气的送了她几个大字。
‘主人,你好凑不要撵~’
这人呐,贵就贵在得有自知之明。
毕竟人生的三大错觉之一就是,那个人喜欢我。
抛开别的先不谈,就凭你俩都是一个性别的,除非她天生喜欢女孩子,不然你哪来的自信觉得人家会喜欢你啊?
成衣:……孩子大了,也该抗点揍了。
————
成衣的眼睫突然动了动,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直起身子。
然后,她就看到了同样坐着,正盯着天花板发呆的荊唐。
“醒了怎么不叫我?”
她突然问道。
“啊,我也是刚起。”
对方好像是被吓了一跳。
成衣闻言点了点头。
‘主人,她是有点演技在身上的。’
啾啾都有点怀疑刚刚一直盯着它主人看,然后看到它主人要醒了就把视线移回去的人是不是她了。
‘嗯哼。’
成衣深以为然。
她看向了坐在病床上的女孩。
谁料对方也在盯着她看,见她看了过去,就连忙就收回了目光,垂下了脑袋。
偷看人家还被对方抓了包,荊唐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点其他颜色。
见此情形,饶是成衣,也难以想象刚刚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盯了她老半天。
然后,气氛就是一阵沉默。
————
“对了,谢谢你。”
就在成衣还在思考要不要现在就开口道别时,就突然听见了从病床那边传来的感谢。
她抬眼看去,女孩虽然虚弱,但看见她的视线移来,还是会扬起个非常好看的笑容。
不,她好像本来就挺好看的……
就是太瘦了点——
“谢谢你把我送到医务室,还一直陪着我。”
成衣闻言有些诧异,她是怎么知道的?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率先收回视线后,她又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起身走了过去,拿起了放在旁边还热乎着的粥。
“醒了就来吃点东西吧。”
但对方好像并没有因为她冷漠而被吓到,她好像,还蛮高兴的?
猜对了。
按照对方的性子,没有否认,那就是了。
看见成衣顶着一张带着红印的脸,提着粥走来,荊唐感觉自己心里的高兴好像就要藏不住了。
即使她知道对方做了那么多只是因为自己恰巧是在和对方相撞了之后而晕倒的,她所产生的责任感。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一想到成衣的生活因此又和她的交织在了一起,故事的开始是怎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我刚刚从食堂那儿带回来的瘦肉粥……你能吃这个吧?”
成衣帮她调整好桌子,放好了餐具后,才想起来问对方有什么忌口。
“能吃的……谢谢。”
成衣微微颔首。
她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说道:
“医生说你有点低血糖,肠胃也出了点小毛病。”
说到这儿,她又顿了顿。
“我不知道你能吃什么,所以就买了碗最简单的粥……到时候你如果还想再吃点什么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去买。”
打开盖子后,肉粥的香味扑面而来。
它所散发出来的香味就像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勾引着面前人类的妖精,似乎在说,快来吃我呀~快来吃我呀~
但荊唐却看向了成衣。
她压下了跳得快要飞起的心脏,声音有点干涩。
“吃这个就够了,谢谢。”
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粥,多少钱啊?我到时候再加上医药费,一起转给你……”
她的声音在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里逐渐减小了。
“不用这么麻烦。你就把它,当做是我撞到你的赔礼吧。”
“医药费也是,我会负全责的。”
“啊,好的,谢谢。”
荊唐开始喝起了粥。
还带着热气的食物一直从口腔滑向了胃部。
她感觉到了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正轻柔地覆在了她的肠胃上,渐渐地抚去了因为饿了许久而产生的疼痛。
就让时间在此刻再多停留一会儿吧。
荊唐在心底这样祈求着。
但一直站着的成衣可就不一定是这么想的了。
见气氛又开始沉默,她觉得是时候说再见了。
“那,你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荊唐:!???
她差点就呛出了声。
“你,要走了?”
成衣要转身的脚步因为对方放下的勺子而停下。
她点了点头。
“我一会儿还有课。”
见对方又垂下了脑袋,她以为她是在害怕。
“医生说,等你上面那袋葡萄糖液输完了后,也可以离开了。”
成衣说完后,发现对方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
她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抬脚向外走去。
算了,她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反正该帮的、不该帮的,她都已经帮了。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身后又传来了那个女孩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很少这么大声说话还是怎的,成衣似乎还听出了里面带着的颤音。
她顿了顿脚,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罢了,到底也只是个陌生人。
“成衣。”
她缓缓道。
“成人之美的成,成衣的衣。”
所以,告不告诉,又能怎么样呢……
“我叫荊唐!”
“荆棘的荊,荒唐的唐!”
在对方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处时,荊唐这样喊着。
……走了。
她又像当初那样,潇潇洒洒地走掉了,走得那样洒脱,走得那么无谓……
窗外的夕阳不知何时已经谢了幕。
霎时间,病房里就只剩下了荆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了那儿。
尔后,她又往口里送了一勺粥。
她应该已经不记得了吧。
在她13岁,还在读初二的那一年,她救了一个已经穷途末路,马上就要死掉了的女孩儿......
那天晚上,好像就是如今天这般,有着燥闷的热气,叽叽喳喳的蚊虫,还有天上那压得人喘不过来气的一片黑......
也好似刚刚的那一口粥,凉得让人发颤,烫得她灵魂一怔。
————
2018年,夏。
学校里出来的人马上就要走光了。
王佳此时正含着一颗棒棒糖,吊儿郎当地靠在校门口不远处的墙面。
“老大,人都要走光了,要不......”
身旁的女生看着逐渐萧瑟的校园,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那个面露不虞的女孩儿。
闻言,王佳却没有马上回应。
她的嘴巴里先是发出了几道接二连三的清脆的迸裂声,然后,她把先前含在口中的棒棒糖的棍子吐在了地上,微微偏头,看向了说话的那个女生。
“你也想走了?”
虽然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王佳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不不不,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接触到她的目光,小妹连连摇头,赶忙否认。
王佳闻言轻扯了一下嘴角,但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她又重新把视线移回了那边。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正要消失在前方拐角处的,极为眼熟的背影。
王佳见状好心情的勾起了唇角,接着,她又和旁边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一脸心照不宣地小跑了过去。
在即将追上之际,王佳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触上瞬间,真硌手啊,她这样想着。
但她还是笑眯眯的。
“嗨,小同学!”
“我们又见面了呢~”
她这样说着。
但对方好像连一点儿想搭理王佳的意思也没有。
被她拍了拍肩膀的那个女孩儿根本没有为此回头转身,甚至停下脚步。
仿佛五感尽失。
见此情形,王佳好似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她快步上前,又走到了荆唐的面前。
“诶,小同学,我在跟你说话呢。”
看着面前瘦瘦小小,面无表情,颓里颓气的女孩儿,王佳脸上的笑容不减。
她还非常贴心的弯了弯腰,确保那个女孩儿能看见她的脸。
荆唐也顺势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单纯的因为这个突然窜出来还笑得非常虚伪的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只是一眼,她就转动起了黑色的瞳孔,把视线往旁边移了移,准备提步绕过去。
但后面陆陆续续地又走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少年人,穿校服的没穿校服的都有。
然后以她和那个女孩为中心绕了一个圈,把她们团团围住。
一时间,本就闷热的空气忽地又夹杂上了些其他味道,稀薄得紧。
荆唐突然就扬了扬脑袋。
虽然她觉得这个世界了无生趣,但这并不代表着她是想以一种被熏死的方式离开。
也就是在这时,她才发现,天好像快要黑了......
虽说现在是夏季,白昼的时间比较长,但作为学生,等他们下了晚自习准备放学回家时,却也只能赶上一场独属于他们的,平常且浪漫的晚霞。
“凑得这么近干嘛?离我们远点!”
王佳大概是也察觉到了。她忽地就抬起手捂住了鼻子,朝着那群人吼了一嗓子。
“啊?哦。”
等那群少男少女退了几步分散了些后,王佳才拿开了手,面带嫌恶的在面前扇了扇。
“艹,你们下次要是还这么臭,都他娘的别来了。”
“老大,咱这样还要讲卫生啊......”
其中一个小胖没忍住接了一句嘴。
“而且,老师要上体育课,我们也——”
王佳闻言,瞬间就飞了一个眼刀过去。
小胖见状立马就来了个大动作,连忙把嘴巴抿了回去,还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好的,我住嘴了。
不得不说,小胖那滑稽的模样成功地取悦到了王佳。
算他小子识相。
然后,视线一转。
王佳又看向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荆唐,她不动声色地将一侧的嘴角往下撇了撇,神情似嘲非笑。
还真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啊。
她不禁想起了之前那些人看见他们的种种姿态。
要么惊慌失措大喊救命,要么强装镇定伺机逃命,要么,就誓死不屈以为会天降正义。
但像她这样呆呆傻傻站在那儿的,还真是少见呐。
莫不是......被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