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人正僵持着。
忽见不远处一个人影慌张赶来,云鬓微乱,连衣裳扣子也错了两颗。
正是七南。
“禾儿!真是对不住……我起迟了……”
她边行边道歉,在见到柳禾身边长胥疑的那一刻脚步顿住,有意装作愣怔。
“你是……”
长胥疑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倒是真提前安排好了。
迎着七南故作困惑的试探,长胥疑并未接话,自顾自看向她身边的柳禾。
“听闻沈姑娘前些日子身子不适,诸多场合并未露面,也难怪在下不曾见过。”
他顿了顿,唇角勾笑。
“不过天未亮之际既能绕这么远来赏景,想来身子也大好了,后日的绣工会应是能到场的……在下说得可对?”
半是玩笑半是威胁。
柳禾抿了抿唇。
长胥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若再推脱下去反倒欲盖弥彰,徒令人起疑。
“是,妾已安心准备后日的绣工会了。”
“那便好,”得了想要的答复,长胥疑笑着缓步后撤,“沈姑娘好生准备……后日绣工会上见。”
柳禾略略躬身。
直到男人渐渐走远,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她紧绷的身子稍松了下来。
许是长胥疑从前的偏执疯癫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方才被他打量的时候,她总觉得连骨头缝都被他看穿了。
“殿下,后日的绣工会……”
一抬眼正对上了七南关切的目光。
她知主子不善绣工,到时恐会露了马脚。
柳禾默不作声,与她结伴一起走。
南瑶虽亡国不足二十年,世间观念却已被彻底扭转,似有高人指点,又像是早有准备。
女尊者消亡殆尽,男权深入人心。
便是如今长胥疑重建了南境,也不过是借着南瑶的名号延续男权而已。
就像这次选秀——
女人仍要三从四德,以夫为纲,能有一手出色的穿针引线功夫才算得上贤良淑德。
“殿下……”七南压低声音,警惕提醒道,“他是不是对您的身份起疑了?”
若非如此,长胥疑又怎会毫无征兆将殿下堵在此处。
还好殿下早有对策,否则只怕要更麻烦。
“确有些不对劲,只是……”
柳禾若有所思。
虽说长胥疑方才的反应古怪至极,可若当真认出了她,按照从前的风格绝不会这般轻易放她们走。
正疑惑时,却见七南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她敛神正色道,“就在昨日,沈家一位不受待见的庶出投靠了上胥,消息夜里刚传回来,他可是要用您来试探整个沈家的态度?”
原来是沈莹禾家中有人投敌。
回想起方才长胥疑的反应,柳禾也觉得这般猜测说得通。
柳禾微微颔首。
“我知道了。”
如今不光要隐藏身份,还要顾着沈家突生的变故。
看来自今日起,在外人面前要更留心些才行。
……
另一侧。
长胥疑转过拐角,脚步止住。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她们离去的方向,视线却被层叠宫墙遮挡,再寻不到那熟悉的影子。
“主子。”
大氅覆在肩上,阻了凉风。
正是不久前刚刚被冒名顶替的南双。
“今夜起风了,您旧疾才有好转,加件衣裳吧。”
长胥疑垂眸看了眼,随口吩咐。
“自今日起,她要去何处就去何处,任何人不得阻拦,也不必派人跟着,来禀我一声就好。”
“是。”
正要抬步又想到什么,长胥疑回头看了南双一眼。
“从今日起,你是主子,我是你。”
南双一愣。
“……主子?”
并未留下任何解释,长胥疑已勾唇而去,看得南双心下好一阵疑惑。
主子前阵子情绪一直不佳,今日不过来此见了那沈家秀女一面,怎的忽然心情大好。
实在奇怪。
转眼便到了绣工会当日。
见入宫后身子便一直抱恙的沈莹禾露面,众人先是一阵窃窃。
继而瞧着来人不过样貌平平,料定了她没什么威胁,也都不甚在意,聚了一会便散去了。
看着装点齐备的绣工会场,柳禾已提前了解了今日的流程。
众人需按照给定花样子展示绣工,技艺出众者的绣品会被呈给新皇,算是正式选秀前的露脸。
此外,倒是还有个不同之处。
绣工会上皆为单独隔间,众人在绣花的时辰内各自密闭,互不打扰。
柳禾用余光瞥了一眼。
狭小逼仄的隔间,尚未进入都令她感受到了难耐的窒息感。
就像是在潜移默化提醒着她们——
女人,只该委身于家宅门庭,做些绣花细琐的小事,而非行踏万里,看遍山河。
眼瞧着规定时辰将至,门外忽然进来了个人。
男人一袭艳艳红衣,绸缎般的墨发未挽,妖冶的唇角衬得肌肤皎白如瓷。
屋内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南先生。”
称呼竟是出乎意料的统一。
柳禾忍不住拧眉。
隐藏身份之事连此处的人都已提前打点好,可见长胥疑今日定是有备而来。
兴许……还是为着她。
有意忽略了停驻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柳禾俯身进了挂着自己名字的隔间。
四四方方的矮桌和蒲垫,正中央摆着她要绣的花样子。
柳禾叹了口气,在垫子上坐了。
她一个现代人本就没做过这些,来到这里之后又是个太监身份,自也无需净意去练绣工。
便是昨日已跟在七南屁股后头恶补到半夜,可这需要日积月累的技艺到底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更何况……
七南的绣工也没好到哪里去。
柳禾又叹了口气,垂眸打算拿起要绣的花样。
伸了半伸的手骤然顿住。
这图案……
柳禾眸光颤了颤,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皱着眉将花样子拿起来,翻来覆去仔细检查。
这不是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非寻常花鸟虫鱼,亦非山川水景——
竟像极了现代的玩具熊。
此时,隔间外。
长胥疑漫不经心接过了监工者递来的茶水,视线始终未从某一隔间处离开。
这可如何是好啊。
瞧不见她,他总觉心中空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