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为了逃避学业,假言被吓着了,装起病来,贾母、王夫人闻听,可着了慌,忙问原由,听说是大观园的院墙翻了人进去,便命人连夜搜寻。
结果闹了一夜,外人没有寻着,倒抓到了不少偷奸耍滑、吃酒聚赌的。
贾母动怒,着人狠狠惩治了几个不守规矩的下人,一时间满园皆惊,屏气凝神,下人们更是人人自危。
且说邢夫人早上过来贾母房中侍奉,适逢此事,也吃了些贾母的脸色,心中不自在,等贾母歇下了,便进大观园散心。
正在花径上走着,迎面看到贾母房中的扫地丫头傻大姐手里拿着一个锦囊,边走边看,一个没留神,直撞进了邢夫人的怀里。
这傻大姐脑子里缺跟弦,是府里的人尽皆知的,邢夫人对她的冲撞也不以为忤,拉着她问道:“你这傻丫头,得了个什么狗不识的东西,这么喜欢,走路都不看人了?”
傻大姐便笑着说道:“太太真是说的巧,这真是个狗不识的呢!它是我捉促织的时候在后山拣到的,太太请瞧一瞧。”
邢夫人把那五彩绣香囊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唬了一跳,忙攥在手里,生怕再被外人看见——原来那香囊上面的花样,绣的竟不是花鸟等物,而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上面写了几个字。
大观园里住的大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李纨又是个守寡的,贾宝玉和贾环也都尚未成亲,现在竟然出现了这种闺房中调@情的东东,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幸好那傻大姐懵懂无知,不认得那香囊上面的春意,邢夫人言语吓唬了她一番,先封住了她的嘴,再作计较。
原来邢夫人近来对荣国府二房的行事颇为不满,贾政借着外任的便利大肆贪腐,成箱的往府里运银子,就已经让邢夫人够眼红的了,在贾政回府的时候,在带来了获罪的甄家的两位小姐之后,还带回来了许多甄家隐藏在他那里的财产,就更令邢夫人眼热了。
贾政贪腐,是他的本事,邢夫人眼热也没有办法,没有让他分一份给大房的道理;但是甄家隐藏过来的财产,邢夫人却认为应该有大房的一份。
现在那些财产都被王夫人死死地捂在手里,连贾母都没有告知,更不说是向来跟她不对付的邢夫人了,连一丁点儿的气儿都没让邢夫人闻到。
荣国府这边当家的是王夫人,现在实际执掌内府事务的李纨和贾探春,一个是王夫人的儿媳妇,一个是记在她明显的女儿,和大房没有丁点儿关系了,虽然当初王熙凤管家的时候,对她这个正经婆婆也没有多亲近,但是邢夫人的心气还是不顺得很。
正好碰巧得了这个绣春囊,邢夫人便欲藉此扫一扫王夫人的颜面,当即便出园去到王府的房中,只把那五彩绣香囊放在她面前,又说了自己是从哪里得来的,旁的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就看到王夫人的脸色涨紫起来。
邢夫人给王夫人办了个大难堪,心中着实快意,心满意足的走了。
王夫人这边却气不顺了,忙把李纨叫过来,把那香囊给她看了,问是怎么回事。
李纨见了,也十分慌张,忙回道:“太太明鉴!园子里住的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我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让这种东西出现在里面的。”
王夫人说道:“那它怎么会被大太太从园子里捡到的?”
李纨低眉顺眼道:“昨天晚上园子里闹了一夜,说是有人从外边跳了进来,还吓到了宝玉——这东西莫不是这么进来的?”
王夫人说道:“但是寻摸了一夜,也没在园子里找到外人的踪迹呀。”
李纨唯唯诺诺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王夫人沉吟道:“如今园子里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早上还惹老太太大发了一通脾气,现在有出了这个事儿,我看必须要狠狠地整治一番才行。”便吩咐了李纨几句,如此这般,才挥手让李纨退下。
当天晚上,晚饭过后,等贾母安寝了,姑娘们都回园中去了,便有几个王夫人身边得用的婆子,加上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有李纨带着,进了园子,到各处抄捡,要治一治园子里的邪风歪气。
贾环此时正在炕上歪着看书,忽见芳官急匆匆地从外边跑进来,眼睛也没有抬一下,随口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芳官回道:“我本来正在林姑娘的院子里跟雪雁玩儿,忽然听到外边吵吵嚷嚷的,便出去看了看,你知道看到了什么?”
贾环问道:“什么?”
芳官说道:“大奶奶正带着好些个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子,在园子里各处搜检呢,说是要彻底地查一查园子里的人里通外界的事情。”
贾环闻听,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这莫非就是那个“抄检大观园”?
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中,“抄检大观园”可以说是一场著名的闹剧了,也是贾府内讧的最直接体现。
在这次“抄捡大观园”的过程中,吃了挂落的本来应该有两个,一个是贾迎春身边的司棋——她是因为与她表兄潘又安的私信被查出来;一个是贾惜春身边的入画——她是因为她哥哥平时寄托在她这边的银钱被查了出来。
现在司棋已经陪着贾迎春出得府去了,自然就没有了这一遭事儿,就只剩下了入画一个了。
本来入画的事情不大,她帮着她哥哥收着他平时从贾珍那里得到的赏钱,虽然不合园里的规矩,却并不违人情,只是贾惜春却是个心冷的,不仅不肯为她求情,还怕她牵连到自己,便索性借此被她撵出去了。
贾环已经救下了司棋,自然不会放任入画不管,且不说救下她能够从“拯救系统”得到的奖励,单是看在她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侍奉贾惜春的份儿上,贾环也不愿意看到她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想了想,便起身穿衣,吩咐了彩霞、香菱、柳五儿、芳官等人几句,让她们赶紧先看看自己收的东西里,有没有什么违禁之物,没有最好,有的话,赶紧趁着抄捡队伍还没有来到清堂茅舍,赶快收拾出来藏仔细。
然后自己迈步出门,往前面去。
这时候,李纨带着那几个婆子,已经抄捡过贾宝玉的怡红院和林黛玉的潇湘馆了,正往贾探春的秋爽斋去,贾环知道那里会有一场好戏,便不急着露面,先躲在后面看了这场好戏再讲。
贾探春这两年帮着管家,气度已非当初可比了,整个人干练、精明了许多,秋爽斋也被她管理得铁桶一片,水泼不进,大小丫鬟都惟她的吩咐是从,贾探春也护着她们,听闻抄捡,便命人把自己的箱柜打开,任人搜检,但是丫鬟们的箱子,却不准她们动。
李纨,还有王夫人身边的婆子,这两年都是领教过贾探春的利害的,见她如此作态,都忙陪笑,随便看了看,便要到别处去。
贾探春却拦着不让她们走,问道:“你们可都搜明白了?我可与你们讲,今日事今日毕,过了今天,你们再想翻我房中的旧账,我可不依!”
众婆子忙陪笑道:“都搜明白了,姑娘这里并没有什么。”
偏有那个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日里虽然也听闻过一些贾探春的威名,却自认为那是大家伙儿没眼力没胆量罢了,才让她一个庶出的姑娘在府里抖起那么大的威风来。
她自持是邢夫人的陪房,连王夫人都要另眼相看,何况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看到贾探春如此,只当她是气恼李纨她们,与自己无干,她便要趁势作脸献好,本来是站在后面的,这时候越众而出,来到贾探春身前,伸手拉起贾迎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
那些婆子见她如此,面上不显,心中却都在冷笑:三姑娘“玫瑰花”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你自己没事找事,扎到自己,可怨不着别个。
李纨这两年与贾探春共事,对贾探春的脾气了解甚深,一见王善保家的如此,便心叫不好,正要上前劝阻,只听见“啪”的一声,王善保家的脸上已经挨了贾探春一巴掌了。
贾探春大怒,指着王善保家的鼻子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加上你又有了些年纪,才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起来,天天作耗,在别处我管不着,现在竟惹到我头上来!”
“你打量我是同二姐姐那样好性儿的,由着你们欺负她,就大错特错了!”
“你来搜检东西我不恼,但是你不该那我取笑!你在府里也这么多年了,素日大家对你恭恭敬敬的,你就把规矩都忘了,真当你是号人物了?主仆不分的东西!明儿个我亲自去大太太那里,先去向她赔罪,我对她不敬,该怎么罚我都领了!你这老货也别想有好!”
李纨见贾探春真恼了,连忙上前劝慰,让她不要生气。
贾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撞死了!不然岂能容许奴才来我身上翻捡?”说着,双眼中已经滚出了大颗的泪珠。
贾环躲在外边瞥见屋内情景,见李纨收拾不了残局了,只能亲自出面,来劝慰贾探春,对那些婆子说道:“你们还不赶快出去,在这里眼献的还不够么?”
贾环这几年的变化,府里上下人等也都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在他得入贾母法眼之后,使得他的地位在府里扶摇直上,如今就算比起贾宝玉仍然略有不如,但也相差仿佛了。
甚至,在下人们眼中,贾环的威信比贾宝玉还要更高一些——贾宝玉只是因为上面有贾母、王夫人的溺爱,自己却还是一个没长成的小孩子脾气;贾环年纪虽然比贾宝玉还要小一些,但是这两年在府里却已经逐渐有独当一面的气度了,前番送贾迎春去“婆家”,就是他扶持家务的一桩。
所以,贾环说话,现在在荣国府里,已经有了一些分量了,那些婆子们听见这话,都忙退了出去。
贾环这才抬手帮贾探春擦了擦眼泪,笑着对她说道:“好了!你还说自己没有气性儿呢,现在还不是被气得哭起鼻子来了?”
“你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受点气就要哭一鼻子,你现在可是荣国府管家的三小姐,名声传出去,已经不知道拨动多少有识少年的心弦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你还是为了丁点大的事情就哭鼻子,不知道会有多失望呢!”
贾探春被贾环说得又羞又急,眼泪还没有止住,却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哭又笑的,手忙脚乱。
贾环见了她这副不多见的窘态,乐得哈哈大笑。
贾探春跺脚不依,说道:“哪有你这样哄妹妹的哥哥?”
侍书一面命人倒热水给贾探春净面,一面笑着凑趣道:“三爷要是真得为我们姑娘着想,就寻摸一个比二姑爷更好的人来,做三姑爷,到时候我们姑娘就应该能念着你的好了。”
贾环哈哈笑着说道:“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贾探春见他们调笑自己,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他们的,便不跟他们争辩了,用热水洗了洗脸,又浸出一块热毛巾敷在眼睛上,免得刚哭过,第二天起来眼睛肿起来,嘴里问道:“哥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贾环回道:“我听说了今晚抄捡园子的事情,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妹妹这里没事了,就早点安歇吧,我还要去四妹妹那里看看。”
贾探春也不留他,说道:“夜也深了,哥哥也要早点安歇,不要每天都看书到三更天了。”
贾环一边应着,一边从秋爽斋里出来,往贾惜春这边来。
这时候,李纨带着众婆子已经来到贾惜春的房中了,贾惜春年纪还小,乍遇此事,吓得只当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李纨少不得安慰了她一番,说没什么大事。
谁知道这时候,婆子从入画的箱子里翻出来了一大包金银锞子,约莫有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
李纨见了,便把入画叫过来问是哪里来的。
入画此时也慌了神,忙跪下哭诉真情,说道:“这都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只因我们的老子娘都在南边,如今在这边只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只知道吃酒赌钱,我哥哥怕他们把他的赏银都花了,所以每常得了,就送来叫我帮着收着,等有机会再托人给我们老子娘捎过去——那包衣物,也是府里赏给我哥哥的,我哥哥舍不得穿,也托我替他保管着。”
贾惜春胆小,本就对今天突然生出的这事儿吓了一跳,现在见入画又被寻出错处来,更是害怕得怎么的似的,忙说道:“我竟不知道这事,她都是瞒着我的,这还了得!”
又对李纨说道:“大嫂子,你要大她,好歹带她出去打吧,我听不惯的。”
李纨安慰她道:“她这话若是实情呢,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不该私自传送进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们完全可以回过我们,光明正大的送进来嘛——也就没有今天这回事了!”
入画忙回道:“奴婢知错了!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这些东西确实是我哥哥让我替他保管的,他的这些东西也都是有来处的,奶奶要是不信,明天只管去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去,若有一件没有来处,就是把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李纨说道:“这个自然是要问的!还要一个,你要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转送进来的,园子里哪个是你们的内应,告诉了我,我便做主,饶你这一回。”
入画闻言,张口正要说话,只听见贾环忽然在外边扬声说道:“大嫂子,我先招了,这些东西,都是我帮着他们传送的。”说着,贾环已经迈着大步,从外边走了进来。
入画听见贾环把这事的过错揽到他身上去了,惊讶地看了贾环的一眼,正好瞥见在向她偷使眼色,让她按照自己的话头往下说。
李纨见贾环追到这里来了,先问了一句“三妹妹那边没事了吧”,见贾环点头,才笑着说道:“我知道老三你这几年趁在住在园子里没人能管,常往外边跑,却不知道你还揽着帮他们里通外界的活计。”
贾环嘿嘿笑道:“正是因为我时常出入园子,才有机会帮他们传送这些东西嘛——我当然也是随随便便就答应帮他们这个忙的,事先已经向大哥哥确认过了,这些东西确实都是他赏下来的,来路清晰,便举手之劳,帮了他们一把。”
“因为看大嫂子和三妹妹你们管家事多人忙,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向你们报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