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出去到栊翠庵向妙玉讨红梅,屋里众人也没闲着,刚才的联句,最后沦成了史湘云、林黛玉、薛宝琴三人的混战,其他人都成了看客,诗兴未尽,便商量着借着讨来的红梅,再作几首诗来。
这边商量的热热闹闹,那边贾宝玉已经回来了,手里果然拿着一枝红梅。
丫鬟们从他手里接过来那枝红梅,插到早已准备好的净瓶中,摆到屋子中央,供大家观赏。
只见那枝红梅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大家看了,都啧啧称奇。
大家便把要借红梅作诗的事情,跟贾宝玉说了,贾宝玉也觉有趣,连声答应。
薛宝琴也被命着再作一首,她的诗才不下于林黛玉、史湘云,早已得了,写在纸上,交上去,任大家评判了。
见众人现在都围着贾宝玉,嬉笑着捉弄他赶快作诗出来,便过来偷偷拉了拉贾环的衣袖。
贾环忙问怎么了。
薛宝琴说道:“你看那梅花多可爱,不如我们再去讨些来,给老太太、太太、以及诸位姐姐都送一枝去,让大家都能赏一赏,增添些雪趣,岂不是好。”
贾环闻言,心中踟蹰,薛宝琴初来乍到,不知道妙玉的为人,她虽然是在大观园里住着,却除了贾宝玉,和其他府里人都不亲近,对贾环向来更是冷言冷语,爱搭不理的,不仅李纨讨厌他,弄得贾环,现在轻易也不愿意用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了。
但是现在薛宝琴既然发话了,再难办的事情,贾环也要为她办了,大不了再受妙玉一番白眼——说回来,妙玉那样的绝色佳人,便是冷着脸,也是不损风姿的。
贾环和薛宝琴二人,便趁着大家没注意,带着两个小丫头,径自出门,往栊翠庵去了。
他俩刚去没多久,大家正在评论贾宝玉刚作出来的新诗,忽见几个小丫头跑进来叫道:“老太太来了。”
正坐在锦团上安逸地吃酒闲坐的王熙凤听见了,第一个蹦起来,着急忙慌地迎出去,人还没有到贾母身前,声音已经传过去了,“老太太今儿个怎么这么高的兴致?”
贾母围了大斗篷,带着灰鼠暖兜,坐着小竹轿,打着青绸油伞,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鬟,每个人都是打着伞,拥轿而来。
看到王熙凤,哈哈笑道:“我还说呢,半天不见你,以为你到哪里躲懒去了,原来是到这里和他们一起热闹了!”
被王熙凤和李纨扶着,从竹轿上下来,边往屋内走,边听贾母说道:“我还当这一次能够瞒过你呢,谁知道竟被你抢了先了。”
来到地炕屋内,迎面看到桌上的那枝红梅,拍手笑道:“好俊的梅花!你们倒也会乐,我这次可是来着了。”
李纨早命人拿了一个大狼皮褥子来铺在当中,贾母坐了,朝众人摆手笑道:“你们也都坐下,只管玩你们的。我是因为现在天短了,不敢睡中觉,和她们抹了一回骨牌,想起你们来,便来凑个趣儿。”
又对侍立在身边的李纨、王熙凤说道:“你俩也坐下,就如同我没来时一样才好,没的我来了,却打扰了你们的兴致,那我可就去了。”
众人听了,方才依次坐下。
大家又说笑了一回,贾母便说道:“这里不常住人,屋里虽然烧着地龙,也比他处要潮湿些,你们别在这里久坐,仔细受了潮。”
又看着贾惜春道:“我记得你的暖香坞里暖和,正好我要瞧瞧你作的那个画儿,年前可能有了?”
众人便跟着贾母起身,笑着说道:“她的画难能那么快!只怕要等到明年端午才有呢!”
贾母笑道:“这还了得!你作这一幅画,竟然要比盖这个园子还费工夫?”
说着,贾母仍坐了竹轿,大家围随着,出了芦雪庵,过了藕香榭,穿过一条夹道,东西两边皆有过街门,门楼上里外皆嵌着石头匾,如今进的是西门,向外的匾上凿着“穿云”二字,向里的凿着“度月”两字。来至当中,进了向南的正门,贾母下了轿,被贾惜春和贾宝玉二人扶着,往里面去。
来到屋里,贾母并不归坐,只问画在哪里。
贾惜春笑着回道:“因为天气寒冷,胶性皆凝涩不润,画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来。”
贾母笑道:“我年下就要的。你别拖懒儿,快拿出来给我快画!”
贾惜春便命人把画架取出来,把半成的画给大家看。
众人又在这里说笑了一回,王熙凤越众对贾母说道:“晚饭该做得了,今天有细嫩的野鸡,吃晚了就该老了。”
说着,也不等贾母说话,便命人抬过轿子来。
贾母不以为忤,搀着王熙凤的手,仍旧上轿,带着众人,说笑着出了夹道东门。
向前走了几步,只见满眼皆白,天地之间,恍如粉妆银砌一般。
忽见前面的山坡上,站着一个人,身上披着凫靥裘,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怀里抱着一瓶红梅。
贾母拍手笑道:“你们看,那是谁?如此的人物品质,又是这样的衣裳,后头又是那样梅花,像个什么?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府里有这样的人?”
王熙凤飞眼往那里一搭,便知道是谁了——适才薛宝琴和贾环的互动,旁人没有注意,她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抿嘴笑着回贾母道:“老太太不记得了,咱们府里现在可是多了几个标致的女孩呢!老太太看看身边,少了谁,那边就是谁了!”
贾母视线往身边一扫,没看到薛宝琴,恍然笑道:“原来是她!那就怪不得了。”
这边正说着,只见薛宝琴的身后,又转出一个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人来,和薛宝琴站在一处,相映成辉,不可方物。
贾母忙问道:“那又是哪个女孩?”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史湘云跳着脚叫道:“老太太看得没错,那就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