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宵禁的夜晚,真是美好啊!”我感叹道。
中元节这天终于到了,万民欢腾。整个瑜都城流光溢彩,火树银花,到处是愉悦的喧闹声。
枣丫兴奋地提着小荷花灯跟着我和罗罗穿梭在如织的人流中,琳琅满目的玩具、糖人、街头表演,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扎着冲天辫的小脑袋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脖子都拧成麻花了还是不够看。罗罗轻轻的抱起他,放在自己的肩头,小丫头一下坐在了巨人的肩上,开心极了,不停地左右晃着花灯,指挥着罗罗往东往西。样子让我想起了吊着萝卜骑驴的农夫。
“得,这回真成神兽坐骑了。”罗罗无奈又宠溺地笑道。
有罗罗和枣丫在旁,加上周围欢乐的气氛,我长久以来的低压情绪好像也被暂时缓解了, 看民间艺人表演喷火时,也情不自禁跟着枣丫拍手叫好起来。
“发船啦,发船啦! 游湖放灯的有没有? ”
我们正走在拱桥上被下面砖家的吆喝声吸引了。
“有!有!两大一小!” 我赶紧冲桥下喊道。
“得嘞!齐喽,发船!” 全家愉快地喊道。
泛舟夜湖之上,身边被阵阵漂来的各式花灯包围。两岸成片的花火,流光溢彩倒映在湖水粼粼波光之上。天上挂的一轮皎月,让我甚至觉得在人世间的俗常欢乐映衬之下,显得那么的孤单、可怜。
看着罗罗和枣丫在船头小心翼翼地放着花灯,此刻,我的内心溢满了感恩于满足。
月榭游船夜不瞑,
节候万方晚愈兴。
浪翻灯彩波千片,
火树千枝灿瑜情。
游湖放灯结束,刚下船就见路人边跑边喊: “大戏要开始啦!快走! ”
“什么大戏?”我问罗罗。
“哦,是今年中元节庆典。君上告天下说,大灾之年搭台大戏。君上出宫与民同乐,以示和百姓站在一起。”
“还挺能整,今年朝廷赈灾不力,搞这些花活儿有啥意思。”我不屑道,这套东西我可太熟了, “不管民众水深火热成什么样子,朝廷的庆典是绝对不能低调的。你苦你的,我庆我的,朝廷脸面可比啥都重要。”
“别这样,走,凑热闹去。”罗罗安慰道。
“走呗,来都来了。”
任着人流挤着我们一路前行,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街边的景物有种熟悉感。
“这不是往玉柁楼去的路吗?咋不在宫门外办?”
“哦,告示上说这次活动主打一个亲民,以民为主,说是不能让百姓感受到官家的压迫,所以安排在了最大的民营酒楼外。听说,这次所有维持秩序的官兵都是乔装打扮成饭店伙计或者百姓的样子混在人群中。我猜连君上搞不好都会微服私访参加活动呢。”
“她……是为了自己玩得爽吧。”青雅笛那个爱玩的性子,这估计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哈哈哈,你怎么和沅叔说的话一模一样。”
“够了解呗。对了,沅叔怎么样了?都到这儿了,待会儿和他聊聊?”
“估计今晚够呛,这是玉柁楼第一次搞这么大庆典,又得和宫里合办,处处得赔着小心不能有闪失,事儿多的不得了,怕是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呢。”
“也是,咱就看看戏,不打扰他了。”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随着看戏的人群走到了玉柁楼门口了。小广场上已经挤满了看戏的民众,记得第一次和霍麒来时,他还说这片儿就是于都城的CBD。现在环着广场的酒楼上,每层都挤满了等待看戏的人群,我感觉全瑜都城的百姓可能都来了。待人群逐渐坐定,戏台亮了起来,大伙儿开始喝彩,人群中欢愉的气氛铺满了整个广场。
我观察了一下,看得出来玉柁楼和宫里的合作十分成功。人群虽众却却井然有序,穿着伙计衣服的侍从人手充沛,不时的疏导、指向。以玉柁楼为背景,戏台为中心,座位排成环状,还铺着逐层抬升的沙垫,这让我感觉很新奇到位。“伙计们”还引导带孩子的坐前排,我们也沾枣丫的光得了好座位,这简直就是一个露天巨型阶梯教室。
“这广场安排也是费了心思的。”我赞叹道。
“那可不!听说这坐垫沙袋的高度都是经过工部长老安技的计算得出来的,摆放密度、位置都刚刚好。而且你别看人多,其实官兵在外围还是有限流的,不信你看。”
我顺着罗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几个进广场的小路口,开始有穿着官服的阻断设路障了。再仔细一看,那些官兵一边劝说一边给来的人发放小礼品,有小玩具、工艺品、小点心啥的。被拦的人一看,阻拦的是穿制服的官兵,本就有些威慑力,再加上人家态度好,还发放礼品,拿人手,自然就听劝回头了。节日嘛,都是为了开心,没人找不痛快,领了礼品乖乖去外边吃喝玩乐了。
“还挺有办法的。”我哼了一声。
“幸亏来的早,要不然没看上戏,我们枣丫该不开心了呢。是吧枣丫?”罗罗逗了逗身边的小丫头。
“是呀,罗罗对枣丫最好了!”
“哎哟,看这小嘴甜的哈哈哈。”
“那是因为我刚吃了糖豆儿,要再多吃点糖豆儿,枣丫的嘴能更甜呢!”
“你这小丫头为了骗糖吃,嘴里一套套的。”我们都被早丫逗笑了,平日里罗罗是不允许她这么吃糖的(我们老虎的牙可是最重要的武器呢!)。
曲艺声起,几个主角亮相之后戏就开始唱了。我从小就不爱听这些,我爸妈就很爱听。我想起了小时候一家人看电视机,那时候没有互联网机顶盒什么的,都是一台台的电视频道。我但凡看到戏曲节目就换台,每次一换我爸就一脸扫兴,说小孩子真是不懂欣赏。
此情此景让我倍加怀念以前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的情景,只有那时候我才能耐着性子陪他们看几段戏,因为那个时段不论哪个台都在转播央视春晚,换台也没有别的节目可以看。现在想想,我当时应该多陪陪他们,看他们喜看喜爱的节目。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还能不能回得去了。
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应该是很精彩,人群中的不断爆发出喝彩和叫好声,枣丫和罗罗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人们脸上流淌着相同的幸福,我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失落,强迫自己跟着人们高昂的情绪,一起不时鼓掌,假装看进去了,其实我根本听不懂,也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
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们的气氛也逐渐激动。
突然,戏台上方亮出了一个高大的天神打扮的人物,观众先是一愣,随后鼓起了掌,“好!”
只见那“天神”开口,铿锵唱了起来:
腐儒何所用,
城外俱流民。
饿殍遍山野,
孤忠鬼亦神!
“天神”唱罢我一愣,之前那些角色唱的语言偏古,且有很浓重的口音,所以我都似懂非懂,而这个天神唱的每一个字我居然都听懂了,唱段内容撞击着我的心灵。
然而人群中并未如之前一样爆发出掌声和喝彩,只有稀稀拉拉几声巴掌,的一些疑惑的掌声,而且开始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本是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冷了下去。
我看了看罗罗:“怎么回事?”
只见她虎眉紧锁:“这不是原戏里的角色,而且你看配乐演奏的师傅们都愣住了,他是清唱的……这人不对劲,搞不好要出事儿。”
话音未落,只听见几声巨响。
“烟花烟花!是烟花!罗罗你快看!是烟花!”枣丫兴奋地喊起来。
巨型烟花奇奇升空,不断传来绚烂的炸响,人群又开始欢呼鼓掌。
最后几声巨响结束时,左右两个高楼高层之间突然飞出一条巨大的白布,横向割穿了夜空,大到衬得地面上的戏台都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人群兴奋的期待着,这又搞什么新惊喜亮相吗?
突然,白布显出了图像,顷刻,喧嚣的人群突然安静了。死寂的空气中,烟火味儿,瓜子味儿,廉价茶水味儿,仿佛都凝结成了一堵墙,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闷滞感。
余烟未散,放大百倍的《灾荒流民图》在空中巨幕显现。
寂静中,枣丫“哇”的一声啼哭冲破苍穹。
“有反贼!护驾!”不知哪起的一句呐喊。
霎时间,人群像被引爆了一样,慌作一团,前面几排滚满了无措啼哭的孩童和万分惊慌又拼死护犊的家长。
眼前,是自己的《灾荒流民图》;耳边,消失许久的《亡儿之歌》逐渐响起,这该死的幻听又回来了。
只见那“天神”不知何时,已然栖于身后酒楼之巅,手中扶着我只在摇滚音乐节看过的巨型灯筒,大喝道:“城外百姓饿殍遍野,尔等却将他们关在外边,任其自灭。自己在此饮酒看戏。天理难容!良心何在?难道他们不是大瑾子民吗?看看这图吧,有人啃树皮噎死,有人冻死,有人卖儿卖女供瑜都人使唤享乐。尔等但凡是个人就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天神”说完,一转身,腾空消失了。只留下巨幅人间地狱悬于城民头顶,遮蔽了满天繁星。
“天神下凡啦!瑜都要大难临头啦!”不知谁喊了一句。
很多人开始哭着下跪,恍惚间,惊恐声,啼哭声,磕头祈祷声,声声入耳。
我呆在原地,这个手法,这个声音,我既陌生又熟悉——除了霍麒,不可能是别人。
“……不愧是听摇滚的,果然很能煽动人啊……”我喃喃道。
消失了这么些年,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是这幅光景。
风云终变换,岁月自迁延。
一斩成孤注,归来血泪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