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杭霆关上门,气得将书房案台上的东西全部砸得稀碎。
下人们皆不明所以,在门外噤若寒蝉。他们无法理解早上出门前还踌躇满志的老爷怎么回来时怒成了这样。
是夜,已经得知消息的波嵇元魄又一身黑衣出现在杭霆的书房。
杭霆见到他就一肚子怒气,正欲开骂。
“长老勿急,内存疑点。恐怕会是个陷阱。”波嵇元魄提醒道。
杭霆一听,将怒火暂时压下,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疑点?人都抓住了,而且连秋后都不用等,明日就处决。”
“正因如此才奇怪。长老您想,既然他们都已经查到了普蓝,怎么可能没查出普蓝本身无毒呢?那白潇又不是哑巴,明知被人构陷,还一心求死,不愿道出无毒事实么?况且,普蓝有毒没毒,难道他们都不拿色料试一下吗?”
杭霆一听顿悟,难怪今天老觉得怪怪的,原来是漏了白潇口供这一环节。大臣们的注意力全被那毒画和老鼠之死吸引了,默认那盒子里的色料和画中一致,根本就没人想到要试试盒子里那色料的毒性。问题是,审的人不可能没听白潇的申辩啊,他们肯定会测那普蓝的毒性的。
“但凡他们一个人测过此普蓝,就能知道白潇是无辜的,也就能查出凶手另有其人,而且很容易就会推断出和您猎部有关,既如此,那他们为何还是将此罪按在白潇身上?”波嵇元魄道。
“你是说……”
“对,可能有诈。以我对君上的估计,她最擅临场表演,明日八成斩首为假,在大庭广众之下替白潇脱罪、用普蓝无毒的证据在百姓面前将长老您直接按住是真!”
杭霆心里一惊。
“那换洗笔水的猎场守卫,长老是如何安置的?”
“那日好几人都给白潇换过水,只有最后一桶是给的绿矾油,绿矾油颜色性状和水无二致。那些守卫根本不知道自己换的水是什么,是我亲信穿了守卫的衣服亲手递给他们的,所有洗笔水已经倒在河里了,死无对证,查起来也不怕。”
“杭长老是否想得过于简单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事物证已毁,关键在于——人,有没有人敢承认换的水有问题。”
杭霆闻言思忖片刻,不安地将亲信唤来,给了个出城令牌:“你现在快马去猎场查查,在册守卫是否都在,重点关注那几个你递过水的。”
“是。”
亲信退下后,杭霆道:“我们等一会儿吧,城外猎场大营不远,一个时辰足够来回了。元公子我们继续,倘若真有这么一人出来认罪,吾当如何?”
“那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虽非上策,君上可能迁怒于您,但若人证物证皆毁的话,就是个死无对证,只要咬死这点,一方是无足轻重的死囚画师的一家之言,另一方是七部长老、朝廷重臣,大庭广众之下,即使是君上亦无可奈何,可保杭长老全身而退。”
“什么办法?”
“待那守卫说出长老名字前,第一时间将其……”波嵇元魄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动作,“一定要快,不等他说完,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
杭霆领悟,点了点头:原来……所谓办法不过是搭上一条命的另一种“死无对证”。
书房夜漫漫,二人就这么等着,杭霆神色凝重,略显焦灼地在房中来回踱步。
波嵇元魄看在眼里,内心笑道,就你这心理素质和头脑,还想成就霸业?充其量就是给我作嫁衣罢了,要不是我年少又无实权,还能有你这四肢发达的山野莽夫的今天?
“多谢元公子替老夫考虑。若非公子这些年的提点,老夫怕是还在末位仕途中挣扎,公子当真英雄出少年。”
“长老过奖。”
算你识相,还知道爷爷是谁。波嵇元魄回忆了一下这些年,自己对眼前这所谓“长老”的一路帮扶,满意地笑而不语。人的脑子啊,是天生的,没办法……
二人等了两个时辰,依旧不见尹手回报。杭霆开始沉不住气了,问道:“不会真有问题吧?”
波嵇元魄也觉得怪,就算守卫不见了,也应该回报一下啊,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不应该啊,此次夜半临时调查,只有这房中二人知晓……二人……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长老之前说,水是刚才亲信递给其他守卫的?”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
“遭了!”
杭霆还是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波嵇元魄:“怎么……”
“您这亲信尹手自您入仕就跟着您,我可是在公开场合见过无数回了,不仅是我,所有大瑾的官员都认识他,若明日是他出面认罪,哪怕他不说一句话,长老您的罪也跑不了!”
自己居然亲手将能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给放跑了!还给了一块能钉死他身份的杭府令牌!
“这人有家人吗?”波嵇元魄眉头紧锁问道。
杭霆一拍脑袋:“有!他有个妻子,最近刚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就在城内不远……”
“速速派人捉来!”
杭霆赶紧照办。不一会儿,去的人回报,尹手家中早已人去楼空。
那一刻,山一样高大的杭霆跌坐在了椅子上,一脸的大难临头,涔涔冷汗。
这回,连波嵇元魄也无法淡定了,难道,这么多年培养的一颗大棋子,就得这么弃了么?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六神无主之时,“咻”地一声,一支箭穿窗而过,直朝杭霆而来。不愧是曾经的猎族首领,杭霆靠着身体的本能敏捷躲开,最终那箭入柱三分。他本能地就想开窗去追,却被波嵇元魄拉住,示意其看箭。他此时才发现,那箭身上绑着个打了结的布条。
杭霆上前用力将箭拔下,这个力道!他暗自一惊,怕是茸鹤苑里的某个家伙才会有,该不会……是沅叔派来的?
波嵇元魄将布条展开,上文:霆儿勿急,叔全知晓,护你周全。
“……杭长老,这?”波嵇元魄不可思议地看向杭霆,难道这傻大个儿,除了我,还有其他大腿暗中相助?
这一看不得了,满面沧桑的九尺男儿正眼含热泪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破布条,他立马识趣地将布条给了杭霆,后者接过的一刹那,泪水淌了下来,流进了前半生在他脸上虐出的沟沟坎坎。
想到自己之前还想让青雅笛灭了沅伯野,杭霆愧得无地自容。
沅叔还是在意我的!
波嵇元魄和杭霆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看来这布条的主人和他关系非同一般啊。但,我们应该相信这未知的对方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让自诩神机妙算的他也拿不准了。
但……看着杭霆这真挚的感情,波嵇元魄觉得,这层关系也许对杭霆来说,比多年暗中算计相助的自己更值得信赖。
爱情?应该不是,他此生最恨女人,从来都对女人过敏的。况且……之前杭霆的情史他也暗中调查过,就那么一桩,现在还互相伤害呢。能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猎户如此动情的,应该,只有类似亲情的东西了吧……
波嵇元魄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那当大祭司的母亲,内心苦笑一声,呵,连杭霆这种人,都能有比我更靠谱的亲情呢,我他妈到底对她来说,算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