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不醒的冷锋被自家人送到悬济堂救治。妙手用整屋的千年玄冰困住心火,以此保住了他的命,至于何时醒来只道是看他自个机缘。送药的小药师哈哈气,推门而入,却见樱桃木床的脚踏上坐着一个扎小辫的小姑娘。她正用勺子挖着比自己脸盘还大的西瓜吃得起劲,将猩红的西瓜汁沾得四处都是。
“竹溪,你怎么又跑这来吃东西,师父知道又该讨骂。”被唤作竹溪的小姑娘是妙手在山下竹林溪边捡来的孤女。倒不是妙手此人有多么善心,而是此女天生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妙手想着日后可做珍贵药引卖个好价钱。
“此处凉快,三伏天下吃冰西瓜最是舒爽。”竹溪抱着西瓜站起来,看小药师林朗给冷锋喂药。此人沉睡三年,每日靠一碗药水吊命。也是他家家底雄厚,不然怎么耗得了妙手开出的贵价灵丹妙药。竹溪立在床头,动作随林朗喂药的姿势而去,没承想一时手指松动,没拿稳被挖得汤汤水水的半个西瓜,让它倒扣在冷锋的头上。冷锋也是倒霉,在天打雷劈崖被雷劈,在床上浑身动弹不得又被西瓜砸。
“还好此人沉睡不醒,若是换作以前冷一刀那阵,他可不得拿刀把你砍成肉酱。”林朗看着手忙脚乱替冷锋擦西瓜汁的竹溪,摇头感叹。
“这人的手好像动了!不会要跳起来砍我吧?”竹溪如受惊的老鼠,跳脚躲到林朗身后。林朗伸长脖子瞧了瞧,这人哪里会动,若不是起伏的胸膛,别人都得当他死了。
“刚刚真的动了。”
“定是你眼花。”林朗收拾好药碗,吩咐竹溪替他换件衣裳,收拾妥当早些回房,莫被妙手抓到。妙手对弟子立下的规矩众多,无故闲逛打扰病患是其中一条。竹溪替他剥下衣衫,从柜中选了件玄色长衫换上。竹溪不相信方才是眼花,站在床前拈拈他的手,抬抬他的脚,揪揪耳朵和嘴巴,却怎么也找不见苏醒的迹象。
天色已晚,一颗启明星亮闪闪挂上夜幕,竹溪擦擦眼睛,决定明日再来一探究竟。于是她轻巧地抱着脏衣服出门而去。这个小女娘并不知道,在她吹灭蜡烛转身离去的那一瞬,床上人的一双鹰眼悄然在黑夜中散发出亮光。
沉睡三年的冷锋,居然被半个西瓜砸醒了!
“来,来人啊。”冷锋动动自己的嘴,眨眨自己的眼,发现自己能说能听能看,就是不能动。头不能动,手不能动,脚也不能动。在床上躺得太久,身体虚得很,他的嘴巴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所以气若游丝的丁点声响没有惊动院内守夜的小药师。立志要成为一代豪侠的人,此时却全身不遂躺在床上无人搭理,冷锋有些崩溃。在静谧的深山夜色中,无法动弹的冷锋回想了一些旧事,自个又不知不觉浑浑噩噩睡去。
当冷锋再次醒来,他是被床下的窸窸窣窣声音吵醒的。那声音极像儿时夜里,偷溜去厨房开小灶时碰见的老鼠啃粮食的声音。老鼠的牙齿很是锋利,把坚果类的零嘴嗑了一个又一个。这老鼠在他床榻之下安心享用食物,而他却不能起身斩杀此等鼠辈。冷一刀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又不禁觉得伤心。
只见一行热泪从冷锋眼角划过。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外头变化怎么样,更不知道爹娘是否安好。冷锋越想越绝望,一行热泪逐渐变成两行、三行,最终不觉抽泣起来。
这抽泣声不大不小,悉数落进坐在榻上剥花生核桃吃的竹溪耳中。竹溪将手中的壳往地上一扔,转身趴在床沿,看见床上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冷锋原本哭得正伤心,被泪水打湿的视线突然冒出一个人头,一时吓得不敢出声。
“你醒啦?”竹溪把沾了花生衣、核桃沫的脏手往自己衣衫上擦了擦,贴心地掏出手帕替冷锋擦去脸上的眼泪鼻涕混合物。冷锋瞧连擦脸这等小事都要借他人之手,自尊心更加挂不住。
“走开。”冷锋忍住眼泪,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没给这个长着一张胖嘟嘟圆脸极其讨喜的小女娘好脸。
“我去喊师父!你可算是醒了!”竹溪见他这么凶,撒腿就要跑。可才跑出几步,竹溪又折了回来,乖巧地蹲在地上收拾花生核桃残骸。可不能让师父知道她来冷锋房中乘凉吃零嘴。冷锋听见竹溪在床下忙忙碌碌,有些好奇。但自己始终拉不下脸去问。
还好这姑娘是个热心的主,边收拾边解释:“我师父不喜欢我到这吃东西,我得打扫干净才行,对了,你能不能替我保密啊,别将这事告诉我师父,我师父可凶了,被她知道……。”
冷锋躺在床上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师父立下的规矩,咬牙喝道:“闭嘴,此处是什么地方?”
“啊?你要我闭嘴,又问我问题,那我是说还是不说好啊?”竹溪用衣裳兜住这些果壳,趴在床沿瞪着一双澄澈的杏眼瞧冷锋。
“说!”
“此处是位于悬济山的悬济堂,我师父妙手是这里的主子,她收治了许多像你这样半死不活的人,收的诊金药费可高了。不过我师父用的药确实珍贵,医术也好。你每日喝的药都能买一支金钗子呢,你家也是有钱。”
冷锋听见她说自己是半死不活的人,悲从中来,一行热泪又从眼角滑落。竹溪感叹这人怎么这么爱哭,今日都哭两回了。
“我兜着果壳,腾不出手替你擦眼泪,你等等我啊。”竹溪挪到房门,用脚尖勾起门边,拉开一道供自己出入的缝隙,灵活地跑出去把果壳撒在院中花坛中,当作那朵牡丹花的花肥。今日守夜的小药师偷懒,此时并不在院中当值。竹溪只好打水折回房中,替他洗干净脸后到前院找林朗前去通报师父。师父总说要剜她的心卖钱,所以她害怕师父,并不敢直接跑去与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