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为什么?”小丫头满脸的失望,在她看来,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出去交换的东西。
入夜之后的山上更冷,季北柠拢紧了身上无法御寒的粗布棉衣,姿态随意的坐在桌边,昏黄的烛火映照下眉目清理,明明额头上还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可一瞥之下依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冬蝶看的一呆,原本出口的诘问也变的弱了下去。
季北柠如何不知道小丫头的心思,她抚了抚额头上的疤痕,问道,“你想不想回季家?”
“当然想,回去了小姐才是季家小姐,真正的嫡女。”虽然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但是冬蝶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季北柠知道小丫头为何强调她这个嫡女的身份,在季家,尤其是她被送来寒山寺开始,季家三小姐季北辛就以嫡女自居,在外没少贬低季北柠,甚至说有她这个季家嫡女简直败坏了季家的风气。
季北柠在盛京名声狼藉,有一半都得拜这个妹妹所赐。
见季北柠久久不语,冬蝶犹豫着问,“小姐……不想回去吗?”
从前季北柠是不愿意回去的,哪怕山上凄苦,但每次冬蝶提起想回季家都会被季北柠呵斥,用季北柠的话来说,季家是一窝老鼠,她不想做一只吃人的老鼠。
刚刚她回答的那么快,现在想想还是怕被季北柠训斥,冬蝶面露害怕。
谁知烛火下的人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一下,不是大笑,自从醒来她就不喜欢大笑了,很浅淡的笑容,似乎只是嘴角牵动,做了个笑模样,没人认为那是开心,季北柠出人意料道,“我也想回,也必须回。”
抬眸,嘴角弧度一收,声音微冷,“所以冬蝶,你要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多做不多说也不需要多想。”
季北柠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丫头,听话比聪明更重要。
冬蝶下意识的点头,诚惶诚恐。
这是她第一次在季北柠面前露出这种神情。
她知道小姐是对今晚的她不满意。
之后的冬蝶说话做事谨慎又小心,严格听从季北柠的吩咐,同时她的心里也是有所期待的,至少她家小姐动了回季家的心思。
虽然她还看不懂她家小姐想做什么,但莫名的多了许多信任。
秋白师太那个人虽然刻薄无比,但好在也贪婪无比,钱财能拿的住。
一根金钗换了一段清静自由日子,季北柠觉得很划算。
一连晴了好几日,泥泞的山路也不见水洼了,早春的花已经开了,庵堂后院一颗梨花树开出了洁白的花朵。
季北柠在带着冬蝶出了门。
寒山寺很高,常年云雾缭绕,给人一种人间仙境的感觉,这也是许多达官贵人愿意来寒山寺祈福参拜的原因。庵堂没有到达山顶,距离寒山寺还要顺着小路走上半个时辰。
季北柠所住的后院边上有一条小径,小径可以直通庵堂前面,那里有一个佛堂,是平时庵堂里师太们做功课的地方,也是静安师太住的地方,她是庵里的主持师太。
不过今天季北柠可不是去礼佛的,她走上了小径的一条岔路口,那里能顺着走上山顶,也就是寒山寺后山。
一路上鸟雀鸣叫,山风扑面,不觉寒凉,反而觉得惬意。
季北柠一边走一边四顾漫山,欣赏周围的风景,走累了停下来歇一会,却始终没有放弃,就像有明确的目的一样。
冬蝶有所意识,问道,“小姐是想上寒山寺看看吗?”
寒山寺在盛京负有盛名,冬蝶只是以为自家小姐好奇心作祟,可是她另外有担心的事。
在季北柠走累停下来之后,冬蝶没忍住劝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条路咱们没走过,岔路也多,万一走错了一条,听说林子里有野兽。”
以前的季北柠若是听到这话肯定立马回去,虽然她脾气暴躁给人不好惹的感觉,可熟悉的都知道那只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她的内心胆小又怯弱,只是擅长虚张声势。
可这次季北柠摇了摇头,脸上并未见害怕的神色,反而安慰冬蝶,“你放心吧,我不会走错的。”
怎么会走错呢,她熟悉的不行。
在她还是晋王府无人放在眼里的五夫人时,她就经常来寒山寺祈福,那时的她笃信佛祖能救人救命能保自己夫君心想事成,每月都绢不少银子,为了不被人知晓,她每次都是走这条偏僻的小路,而这里通往的地方,更是曾给她留下过极其深刻的印象。
半个时辰的路两人走了一个时辰,尤其是季北柠,大病初愈,累的气喘吁吁。
两人眼前有一座偏殿,偏殿周围种了许多数目,遮天蔽日一般将这座偏殿隐匿在其中,不知道的人可能都看不见这里还有一所偏殿。
冬蝶咦了一声,面露好奇,“这里怎么会有所偏殿,看起来没有香火供奉的样子,是废弃的吗?”
“文华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位皇室公主,先帝无皇子,她极万千宠爱于一身,”季北柠讲故事一般道,“先帝左挑右选,看尽天下少年英才,最终为文华公主择了一位佳婿,成国公府小公子,少年将军,文华公主欣然嫁了,成婚后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可将军志在沙场,最终也死在沙场。”
说到这季北柠停了下来,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冬蝶起了兴趣,也深感惋惜。
“然后……公主伤心欲绝,发誓此生不在嫁人,青灯古佛,以求来世继续和将军在一起,公主不愿意住皇宫,也不愿意住纷杂的国公府,先帝便为她在清幽处修了一座殿宇,专供公主居住祈福。”
“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真是可惜……”冬蝶沉浸在故事里,并未联想到其他。
季北柠也未再解释,而是走到近处在殿门口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半开的窗户边上。
文华公主曾是她的朋友,待她很好,而她却是带着目的接近这位善良赤忱的公主殿下,在她郁郁而终的最后还在先帝面前为方旭说了话,为方旭展露人前打下了很坚实的基础。
这所偏殿便是文华公主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之后的每年她温南嘉都来此祭奠,只是却不想撞见过那样不堪的一幕。
收回视线,季北柠的脸色已经从伤怀变成了厌恶,“走吧。”
之后的每天季北柠都会走这条路来这座偏殿,时间不一定,有时候早上有时候中午也有的时候傍晚,有时候会凑近了看看,有时候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一开始冬蝶以为是季北柠新鲜好玩,可久了之后再傻的人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可冬蝶没有问,她觉的季北柠要是想说不用她问,而她要是不想说问了她也不会说。
一连过了一个月,每天如此。
山路锻炼人的体力,季北柠连着一个月身体已经强健了很多,至少不会再动不动气喘了,只是脸上的伤没好,红痕虽然浅淡了一些,但横在白皙的脸上依旧异常突兀醒目。
季北柠却不在意,两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做了些绣活拿去卖,以前是冬蝶一个人做,现在是两个人做。
不仅如此,季北柠的绣活比冬蝶还好,好的还不止一点,就连极少人会的双面绣季北柠也会,做出的绣活拿出去一亮相就被一抢而空,还因此有了点小小的名声。
天气已经转暖了,人间四月芳菲尽,一轮花落,一轮花又开。
主仆两人照例在院子里做绣活,看着季北柠飞针走线,冬蝶忍不住好奇的问,“小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双面绣?”
冬蝶在季北柠五岁的时候就跟着了,从来没看见过季北柠学女工,就连读书写字也从来不肯学,小姐说枯燥无趣学了没用,还不如玩的开心。对此冬蝶是不赞同的,可是劝过小姐也从来不听她的。
在府里的时候,大小姐季北淑诗书满腹才情无双,三小姐季北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偏偏两人还都出自叶雪秋的肚子,在这两人的衬托下季北柠完全就是顽劣不堪,也不怪季常器重季北淑,疼爱季北辛,厌弃季北柠。
如今小姐倒是开窍懂事了,可是却再难回去季家,冬蝶在心里叹了口气。
展开手上双面梨花绣,季北柠道,“梦里学会的,有个老神仙见我无一技之长,夜半入梦教会我的。”
温南嘉绣技卓绝,都是她母亲教的,只是她父亲死的早,她们又是罪臣之后,哪怕依然住在季家,可是后宅从来没有平静的时候,她的母亲为了两人过平静日子,从来不再人前攀比什么,反而藏起自己的技能,她受她母亲影响,万事低调,所以盛京人人知道才貌双全的温二小姐温遥嘉,而从不知道默默无闻的大小姐温南嘉。
“那神仙真是有眼光,想不到这寒山寺真的这么灵验,改天奴婢一定去好好谢谢神仙。”冬蝶虽觉得不可思议,出自季北柠之口,她也不疑有他。
做完了今日的绣活,季北柠看着西沉的太阳,问道,“今日是几号?”
山中无日月,冬蝶也算了好一会才道,“是十号。”
“十号……”季北柠若有所思。
冬蝶问,“小姐是有什么要办的或要买的吗?奴婢可以去找人带,这一个月我们绣活攒了不少银子,小姐想要什么都可以。”
季北柠摇摇头,“我没什么要的东西,银子留着吧,咱们明天下山一趟。”
“下山?”冬蝶有点兴奋又有点担忧,“秃头鸡最近又开始找我们麻烦了,咱们能偷偷下山吗?”
这里距离山脚下的镇子可不近,按照两人的脚程,怎么着也要走上两个时辰,来回就是四个时辰,这期间不被人发现简直太难了。
收起绣好的手帕,季北柠丝毫不担心,“发现了也不要紧,她不能那拿我们怎么样。”
冬蝶将信将疑,她始终觉得会被秋白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