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雨歇天晴,季北柠的寒症好的差不多了,可摔下山坡被树枝刮擦出的伤却没好。
手上腿上都有细碎的伤痕,最严重的是脸上,从额头那里滑下来一直滑到鼻子上,虽然不深,泛着红,看着也挺吓人的。
“小姐那么漂亮一张脸......”冬蝶又急又怒,“要不是那秃瓢鸡下那么大的雨要小姐去挖什么竹笋,小姐也不会摔下山坡,幸好好心的人救了小姐上来,说来也不知道那位好心人是男是女,也没留个姓名......”
没理会冬蝶的絮絮叨叨,季北柠只顾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季北柠这张脸无疑是很漂亮的,黑发如瀑,眉若轻烟,眼眸幽深,哪怕盯着伤口也掩饰不住美貌。
令她惊疑的不是这张脸有多美,而是这张脸和温南嘉很相似,尤其是眉眼的轮廓。
她转了转头,镜子里的脸变成了侧边,这个角度最像温南嘉。
她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变成了季北柠,而季北柠有一张与她相似的脸,从此,她就要以这张脸活下去,以季北柠的身份活下去。
她就是季北柠。
“......小姐小姐,”冬蝶不知道自己小姐为什么盯着镜子看,连着叫了好几声。
季北柠回过神,看向她,“怎么了?”
“小姐,你......是不是担心脸上的伤?”
季北柠笑了笑,又看向镜子,“不碍事的,这伤不深,擦点药就好了。”
于是冬蝶又拿了一两银子去给霜白师太带药膏。
不想这次居然碰见了秋白师太,还被她看见了药膏。
那天季北柠正在晒被子,好不容易天晴,她得晒一晒像砖块一样的被子,不然这风寒好了也会复发。
她不是什么都干不得的千金小姐,从前在温家的时候,她院子里也就一个丫鬟,很多家务事都是她亲力亲为。
后来嫁给方旭,那时候方旭还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卑微庶子,她又得打理院里的人情往来,还得干院里的杂活,更甚至领份例都要她亲自去,一去就免不了被管事的刁难,她知道方旭韬光养晦,所以不愿意给他添麻烦,每次都自己忍着。
冬天的时候她们院里的炭火都是下等和上等混着的,她每次都会把上等的银丝炭送去方旭的书房,然后告诉他自己的够用。
方旭那时候忙着大事,也不会过问,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夫人过着艰难的日子。
也或许知道,只是觉得没必要,与其冒着被人知道自己心思的风险,她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呢。
原来跳出来,她才能看清这段关系自己单方面付出了多少啊,呵!
正当季北柠还沉浸在过去的思绪中,院子门口就传来声音,因为是在山上,那声音又大,都能带起林子的回响。
“……你个死丫头居然还藏着银子,说,是不是偷的啊,手脚如此不干净,还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
声音越来越近,话未落人已经进了院子里。
一位穿着夹袄外面裹着森蓝布衣的尼姑揪着冬蝶的胳膊肘,一进来就上下打量了一眼季北柠,那一眼极为不客气,好像她才是官家小姐,季北柠才是下人丫头。
其实尼姑庵里的尼姑都不大,很多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孤女,没办法才在尼姑庵混个住的地方混口饭吃,真正看破红尘的少之又少。
眼前的秋白师太显然就不是看破红尘的那一类型,因为她的贪婪都写在了脸上。
“呦,我当季大小姐是病的起不来床呢,这看着比庵堂门口养的那只猫还精神呢,感情这是不想干活,跟我耍心眼子是吧?”
秋白是市井长大的,说话极为不客气。
季北柠与她对视半响,幽深的眼眸里泛着冷光,她面上却笑着,“师太说的哪里话,我方才听着师太的声音总觉得熟悉,想了这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昨晚林子里那乌鸦也是这么叫的。”
“你……”秋白师太碰了个软钉子,气的一时没说出话来。
这时冬蝶瞅准机会挣脱出来,还一把夺走了秋白师太攥在手里的药膏,一气跑到季北柠身边。
莫名的觉得现在的小姐有安全感。
“贱丫头,胆子肥了啊,抢我的东西,”秋白师太抡起袖子就准备教训冬蝶,却因为跑的太急,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脚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冬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呦喂……”秋白师太摔得不轻,又没受过这种委屈,顿时气的不行。
可她看着站在那气定神闲的季北柠,莫名有点退缩,而人一旦有退缩之意,气势上就输了。
“贱丫头,你们给我等着,有你们好看的。”
留下这么句话秋白师太就走了,走之前连僧衣上的灰都没拍干净。
安静的院子里,冬蝶有点担忧的看着季北柠。
总感觉事情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果然,傍晚的时候,秋白师太就找上门了,这次还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了一个年纪小点但一看就身强力壮的尼姑。
冬蝶说这是庵里烧火的尼姑,力气大脾气也大,就听秋白师太的话。
两个人一进屋子就开始翻,把可能藏银子的地方都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你们想干什么呢?”冬蝶忍不住上前,小脸气的发抖,“我们小姐怎么说也是季家嫡女,你们怎么能如此欺辱她,等我们小姐回到盛京看怎么收拾你们,秃头鸡!”
秋白师太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起来,笑话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冬蝶,“你们居然还妄想着回到盛京继续做季家嫡女?做什么美梦呢,还季大小姐?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看看自己配不配,季家早就不要你们了。”
“你胡说,我们小姐嫡亲的大哥可是季家大公子,他一定会来接我家小姐的。”冬蝶说的肯定,其实心里并没有底。
秋白师太听出来了,她嘲讽道,“你说那个病秧子病的脑子都有问题的季家大公子呀,那你们可真有的等了,别回头八十岁了还没等到人家来接。”
一旁烧火的额尼姑笑了起来,把季北柠当笑话一样的笑着。
“所以我说藏得银子赶紧交出来,别等我用手段,你们就是死在这后山里也没人多问一句。”
“我们没银子!”冬蝶是打死也不会交出银子的,原本就所剩不多了,小姐的病还没好利索呢。
“敬酒不吃吃罚酒!”秋白师太向旁边使了一个眼色,旁边的人烧火尼姑立刻会意上前就教训冬蝶。
这些尼姑力气大,拧起人来那一块地方都能青紫好几天,冬蝶上次被拧的现在都还有印子,眼下她也害怕了,瑟缩着往边上退了几步,退到了季北柠身边。
烧火的尼姑可不跟她客气,一把挥开季北柠就想来拧冬蝶,却不想手刚伸出去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你……你做了什么?”烧火的尼姑一看自己胳膊上扎着一根绣花针,那针已经扎进去了大半,只剩一个针头在外面,而她胳膊也动不了了。
原本就胖成一坨的脸,此时更是吓得肉都堆在了一起,直冒冷汗。
秋白师太也吓到了,紧紧的盯着季北柠,“你个贱丫头,你对普真做了什么,你赶紧放开她!”
季北柠勾唇一笑,无视两人的焦急,显得漫不经心,“你们要是还敢动一下,她这条胳膊可就留不成了,要不要试试?”
“不要不要,救救我吧。”几乎是立刻叫普真的烧火尼姑就一脸急切的说。
秋白也只能暂时妥协。
季北柠却没有马上拔出银针,而是慢条斯理的坐在仅剩的那张完好的凳子上,喝了一口冷掉的水,道,“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未道人名,似乎是根本不愿动嘴吐出这个名字。
秋白师太心中一凛,只觉得眼前的季北柠有哪里不一样了。
来不及细想,嘴上回道,“什么交易?”
季北柠抬眸,微凉的眼神直接看过来,无端的让人感觉到几分害怕,她道,“我可以给你我所剩下的银子,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秋白师太当即心中一喜,立刻道,“什么要求?”
“我要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你不能要求我和冬蝶干活,并且,我需要在这庵堂里四处走走,养养身体。”
秋白师太也不傻,张着精明的眼神问,“你这要求可不低,付得起银子我就答应你。”
这要求高不高全是她一句话的事,银子她可不嫌多。同时她心里也在嘲笑眼前这位千金小姐,都落魄成这样了,还那么在乎那副残破的身子。
有的人打的什么主意都写在脸上了,季北柠淡淡的扫过一眼,转头对冬蝶说,“把银子拿出来吧。”
“小姐!”冬蝶以为自家小姐犯糊涂,自然是不赞同,可她也不能说还有银子,急的不行。
季北柠语气沉静的再说了一遍,“拿出来吧,我的话也不听吗?”
就是这淡淡的一句话,寻常的语气,冬蝶却心中一凛。
这样的季北柠没人敢违抗她的命令。
冬蝶只能不情不愿的取出了剩余的银子。
几乎是一瞬间,丝绢里包裹的那支红珠金钗就被秋白师太盯住了,她眼神蹦出巨大的精光,好东西也见过不少,自然一打眼就知道这根钗价值不菲。
这样的人季北柠猜都不用猜,她取过金钗在手中转了两圈,颇为舍不得的样子 ,“这可是上好的珠子,赤金打造,出自上品阁,可是我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首饰了。”
秋白一听更心动了,那眼睛里呲呲冒出的光哪怕在黑夜里也掩饰不住,贪婪的黏在金钗上。
倒是一旁的冬蝶,脸都吓白了,“小姐,这个不能给,这是夫人留给你唯一的东西呀。”
“冬蝶,”季北柠也露出伤心的样子,“我知道对不起母亲,可是眼下我病了要养身体,母亲疼我一定会原谅我的。”
这样识时务的落魄小姐是秋白最喜欢看见的,好像从出生注定的地位不平等在她心里填平了。
“拿来吧你!”等不及季北柠给,秋白上手就抢,被季北柠一个慌身躲过了,她比秋白要高点,举着手秋白怎么都拿不到。
“我的条件,答不答应?”
“答答答应。”
现在说什么秋白都会答应的,她满心满眼都是那根金光闪闪的钗子。
季北柠落下手,金钗瞬间进了秋白的怀里,她幽深的眼眸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想要的东西得到了,秋白自然没怎么为难季北柠她们,依旧骂了几句就出了院门。
只是在门口的时候,元真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季家这个没人要的小姐有点不一样了?”
其实秋白也有这样感觉,不过她宁愿相信那是错觉,“有什么不一样的,不是小姐了还爱摆小姐的普,来了这她还不如我们,我们至少吃喝自由,攒够了钱还能还俗,可她只能在这座破庵堂里到老到死。”
元真一想也是,两人一边笑着一边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