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小二手腕脱臼,直疼得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疼痛之下,还想再骂,忽见高仁转头看来,与其眼光一对,只见其双眼神光湛然,仿佛无数把利剑直射而来,直吓得将后面的话噎进了肚子里。
高仁也不去管他,径直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大声道:“拿酒来,快快上酒。”声音之大,直震得整间客栈都微微晃动起来。
客栈里本有不少客人,但眼见如此蓬头垢面的乞丐在此,纷纷夺门而出。
片刻之间,已然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高仁一人独坐一桌。
那客栈老板虽然心中怒极,却震于高仁的惊人气概,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赶忙抱了三坛酒放在桌上,便默默退了下去,心下冷笑道:“任你从何处逃难而来,这三坛烈酒也足以醉死你。”
高仁也不多言,抱过酒坛,伸手拍开泥封,仰头狂涌,只见他如长江吸水一般,一口气不停,便将一坛酒直灌入肚,喝了个底朝天,当下随手将酒坛一摔,忽然嚎嚎大哭起来,那悲拗之声,比之杜鹃啼血,巫峡猿啼,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不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客栈老板听闻他的悲拗之声,却也忍不住凄然泪下。
悲拗一阵,高仁忽又抄起桌上的一坛酒,咕噜咕噜又喝半坛,悲声叹道:“今夕是何年,今夕是何年,今夕...何夕。”喃喃念了数句,又低头狂饮。
片刻之间,一坛酒又已饮罢。
两坛烈酒足有二十来斤,一般人最多喝三四斤,便不醒人事,而此时高仁喝了二十斤,却是面不改色,潇洒自若,意犹未尽,直看得那店老板喷喷称奇,对高仁,心中实是又惊又惧又怕。
眼见高仁饮罢第二坛酒,随手将酒坛往旁一扔,又抄起第三坛,闷喝一通,仰头长哈了一口气,忽然左手扶着酒坛,右手拍着桌面,大声唱道:“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这首词乃是晏殊的蝶恋花,写的是离恨相思之苦。
高仁唱的,虽不像歌妓那般平仄有声,婉转动听,却是语音粗旷,声泪俱出,悲拗动情处,又怎是那歌妓可此。
高仁唱完一曲,又闷头狂饮,须臾间,第三坛又已喝光,他随手将酒坛扔到一旁,泪眼朦胧的看向掌柜,叫道:“上酒。”
那客栈老板眼见高仁虽是泪眼朦胧,但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慑人心魄的逼人气势,当下哪敢怠慢,急急又送上三坛烈酒,心下也只得暗叹自己倒霉。
高仁喝罢第四坛,却是哈哈大笑道:“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样边吟诗作对,边狂吟高歌,时而悲拗大哭,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沉默,时而大闹不止,待把第六坛酒喝罢,已然是二更时分,高仁虽然有惊人艺业,可六坛酒下肚,酒劲上涌之下,却也是昏昏沉沉。
他摇摇晃晃的从桌边站起,歪歪斜斜的向门口走去,其嘴里,不知还唠叨着什么小调。
那掌柜老板眼见高仁起身离开:心里虽痛惜那六坛美酒,但也暗自庆幸这瘟神能离开。
谁知高仁却摇摇晃晃在那掌柜的面前停了下来。
那掌柜的不由大吃一惊,直急得脸色大变,满头大汗,颤声道:“客官,你,你还有什么吩咐?”
高仁醉眼朦胧,眼皮时睁时闭,右手却伸往怀中,似在掏什么东西。
那掌柜心下大骇,浑身颤抖如栗:心想:“这醉鬼怎还不走,他怀里难道藏了什么凶器,此时左掏右掏,神情惊疑不定,难道他想谋财害命,此时夜人静,又无帮手,自己怎会是这醉汉的对手。”想到此处,直吓得差得屎尿齐出。
高仁掏了半响,忽然一下顿住,脸色变得有些欣喜,抬起醉眼,看向那掌柜。
被其眼神一逼,那掌柜突然哀嚎一声,瘫跪在地,哀声道:“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还靠小的养活呢,壮士,你要什么尽管拿,可定要饶了小的性命。”
酒劲上涌之下,高仁只觉头脑昏昏沉沉,也未听清那掌柜的在说些什么,但眼见那掌柜的瘫跪在地,声泪俱下,却也大致明白,当下微微一笑,忽然从怀中掏出十两纹银,递了过去,略显羞涩道:“山中人,不知行情,也不知这十两纹银够不够你酒钱?”
那掌柜直惊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半晌方才颤巍巍的接过银子,口中一个劲道:“够了,够了------”心中虽是松了一口气,却也感觉莫名其妙。
高仁付完酒钱,晃晃荡荡的转过身,东倒西歪的向门外走去。
出了客栈,街上早已是空无一人,他晃晃荡荡的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仿似一只孤魂野鬼,也不知要游向何处。
冷月经天,清风拂面,烈酒更在肚中翻腾如海,高仁全身烫如火烧,随手将外套一丢,精赤着上身,凭着意识,晃晃荡荡往前走。
如此也不知穿过多少街道,绕过多少房屋,高仁忽在一大街前停了下来,抬眼一看,只见宅邸宏伟,古树森森,园林建筑精雅,当是大户人家住居之处。
高仁只觉这大院熟悉至极,以前似乎来过,细细一想,不由心中一酸,原来这大院不是别处,正是苏和的府邸,心中竟不由自主的想起喻青桐来。
高仁晃到门口,抬头一看,只见当年那两个烫金大字‘苏府’,现在已经换成了‘吴府’,两个火红的大灯笼,挂在门口房檐下,耀眼生光。
赌物思人,触景生情,再借着酒意,高仁心中悲拗之情更甚,当下再也忍不住,身形一纵,越入院墙,凭着意识,直扑苏纤纤当年住的那个小屋。
小屋依旧,只是略显陈旧,小屋前却是杂草疯涨,便连原先那潭清澈的湖水,现在也变成了深碧色,湖中的水草却早已枯死。
高仁看着那深碧色的湖水,仿若看到了喻青桐,心中酸楚,不由掩面痛哭。
晃晃荡荡步上木楼,推开喻青桐的房间。
窗口仍放着那张书桌,桌上整齐的放着笔,墨,纸,砚,推开窗门,淡淡的月光从外射了进来。
高仁随手拿起桌上的书本,却是一本李清照的诗集,借着月光,翻开一看,却是一首《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高仁喃喃念着,泪水如珠泪般从眼中滚滚而落,直将那已经风干了的李清照诗集,弄得墨迹斑斑。
第二页写的是《点绛唇》,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高仁哽咽着读完,忍不住失声悲嚎起来,哭声之大,直震得整座木楼都微微晃动起来。
忽听脚步声响,似是有人在上楼,同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叹道:“这么晚了,谁在上面啊?”
高仁虽在悲拗之中,但毕竟身有惊人艺业,耳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当下不想让人看见,身形一展,飘出窗外。
只见上来之人手捧一盏油灯,却是一名二十多岁的丫鬟。
高仁偷眼一看,似是看到了重生后的苏纤纤,细细一看,却不是,但觉甚为眼熟,微一思索,恍然想起,这人不是别人,却是苏纤纤的贴身丫鬟——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