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劫缓缓道:“你能答应,想是自问棋艺不凡,今日就让老夫瞧瞧,到底不凡到何等境地!”
杨戢见他还是这副看不起人的表情,不免心下有气,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淡淡道:“在下向齐先生讨教。”
早有棋部的学生上前,将棋盘端了上来,齐劫只望了那棋子一眼,便皱眉道:“换我的棋盘来!”
众人一愣,想是齐劫口中的棋盘颇为名重,但想到齐劫的脾气,一时也不敢吭声,只得依言去办。
一时几个书生手脚利落地将两人面前的那副围棋收下放好,少许,一名书生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张润滑如镜的青玉棋盘上来。
杨戢只见这棋枰光华缭绕,玉质润泽,那黑白水晶棋子莹莹闪亮,触手生寒,才知这上林书院的棋部奢侈,果然出乎常人意料。
齐劫自不屑与杨戢分先,杨戢更不肯让他授子,当下便以杨戢执白先行。
灵韵见他二人眼光对峙,神色冷兀,心里不由砰砰乱跳,立在杨戢身后,暗暗为杨戢担心。
杨戢端坐棋枰前,想到这一局关系到北邙山右判官的身份,极为重要,又想到齐劫的一副倨傲神气,心底一股不平之气勃然而兴,暗道:“这齐劫眼空天下,气吞斗牛,不管如何,今日定要胜他一盘。”念及于此,当下长吸了一口气,捻起一枚棋子,便放在棋盘之上。
齐劫虽是说话狂妄,但一坐在石凳之上,进入棋局之中,整个人瞬间就改变了,变得深沉而多思。他心里也清楚,此人虽未与之对弈,但能直言挑战他,定然也是棋力不凡之辈,他可不敢掉以轻心。当下也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之上。
这别开生面的一局,便即开始。
旁观众人紧盯棋局,也一下紧张起来。
二人落子如飞,几十子后,杨戢重实地,行棋越是冷静飘逸,绵里藏针。齐劫重形势,棋风大开大阖,雄畅奔放,但刚猛之中兼含柔韧,强悍而多谋。两人竟是平分秋色,一时难断高下。
齐劫乍遇劲敌,倒是眉飞色舞,着法渐趋紧峭刚硬。
灵韵也从开头的紧张,心情也渐渐变得轻松起来,毕竟她开始以为杨戢只是一时义愤而已,此番见了他的行棋,方知他棋艺不凡,断非无能之辈。
两人你来我往,在棋盘上交战不休,转眼已过一百二十手,那棋盘之上的盘面也是越来越小,越来越窄,齐劫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而落子,也是越来越难。
而反观杨戢,则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任凭齐劫如何改变棋路,可每一子都在他的料定之中,越下到后来,越来气定神闲。
旁观众人也看出齐劫的不对劲,奈何都是学棋之人,比起齐劫来,棋力尚且差了一截,更何况其他,此时要想支招,亦不可能,其算力,更不如场中二人,一时间,只在那里干着急,连连跺脚,连连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转眼场中又过十余手,齐劫一条大龙被屠,虽有些边角废料,却也是无力回天。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棋子放入棋奁之中,缓缓道:“我输了。”
灵韵见齐劫投子认输,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抬头看向杨戢。
杨戢也是舒了口气道:“在下侥幸而已,胜败乃兵家常事,齐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齐劫摇头笑道:“你不必自谦,以你的棋力,胜过老夫许多,放心吧,老夫既输了棋局,定不会做那食言而肥之人,你且跟我来。”当下也不管众人,领着杨戢便向房间内走去。
杨戢关心答案,紧跟其后。
这一走,方才知道,这棋部甚大,外面的小小庭院,只是冰山一角,过了庭院,里面便是成排的房子,最大的不同,便是里面没有奇花异草,便是树木都很少,随处可见石凳石桌,想是为了方便人随时对弈,棋部之中,不时传来学棋的声音,还有落子的叮咚声响,众人都紧盯棋盘之上,并没注意到几人。
有碰到几人的,也只是对齐劫打招呼,继尔便匆匆离开,想是这齐劫平日里颇为严厉,学生都不敢轻易跟他在一起,生怕被批挨骂。
看到此处,杨戢想到自己在青丘的日子,不由暗暗庆幸,除去师娘稍许严厉之外,大家都是和睦共处,一派懒散模样,便是洛姑姑,也是和蔼可亲。
杨戢正胡思乱想,忽听前面的齐劫道:“灵韵,你在外面等着,杨戢,你跟我进来。”说着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灵韵哪敢去惹齐劫,闻言急忙答应,并小声道:“杨公子,你小心。”
杨戢哑然失笑,偌大的上林书院,他可不信这齐劫这么小气,输了一盘棋,便想要自己的性命,当下整了整衣冠,便径直走了进去。
只见那房间之内颇为明亮,放着几个偌大的书架,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陈设,书架之上,放着许多棋谱,想是上林书院从各地搜索而来。
齐劫于书架之上抽出一本书来,然后递给杨戢,淡淡道:“你且看看。”
杨戢不明所以,皱了皱眉,依言将书本拿了过来,翻开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那书本之上,记录的不是其他,正是在青丘之时,北邙山右判官与赤松大长老下的棋谱。
双方所下的每一步,都精确无比的记录下来,杨戢亲眼看过棋局,仔细一对照,竟是分毫不差,不由大感讶异道:“此书,五先生从何而来?”
齐劫面露凝重,缓缓道:“是方东临交给我的。”
杨戢大吃一惊道:“方东临?”
齐劫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方东临,我当时看了棋谱,也是大感惊讶,毕竟,这一局,可称得上绝世名谱,我当时还追问过他。”
杨戢急声道:“他怎么说?”
齐劫缓缓道:“方东临说在集市上偶然从一名黑衣人手上获得,花费了一百两纹银给对方购得。因知我视棋如命,方才将棋谱赠送与我。并不知道那黑衣人的身份,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将此事告诉其他人,我若不是输了棋局,也不可能将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你。”
杨戢抓了抓头,忽然想起当日与雷九霄见面的黑衣人,心中一动:“莫非那黑衣人与此人是同一人?”念及于此,不由大感惊讶:“如果这黑衣人与交棋谱的是同一人,那此人,必定与北邙山冥教有关,既然是北邙山的人,为何此人要有意将棋谱带入上林书院,难道真是觉得这棋谱乃是绝世孤名谱,不想让他失传?若真是如此,此人但真是有些气魄,可如果不然呢?”
杨戢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却听齐劫摆手道:“棋谱已经让你看了,你小子还不走,难道还想留下来吃晚饭不成。”
杨戢看他恼恨模样,心知他是为了方才输棋的事情,不由暗自好笑:“这齐劫当真是小心眼,但也还算输的起。”心中虽这般想,嘴上却道:“齐先生说得有理,在下正想到六先生那里去看一下,告辞。”
齐劫冷哼道:“恕不远送。”
杨戢急忙退了出去,灵韵看到杨戢安然无恙的退出来,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连拍胸口道:“你再不出来,我都要去向小姐求救了。”
杨戢笑道:“齐先生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
灵韵低声道:“虽说不会吃人,但却比吃人还让人害怕。”
杨戢奇道:“这是为何?”
灵韵低声道:“这你就不得而知了,齐先生在上林书院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大,要不不小心惹怒了他,他会将你困于他的棋盘之中,要无解救之法,一辈子就让你困在他的棋盘里兜兜转转,永世不得超生,单凭这一招,谁人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