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萧丞焱都不曾再在银安殿过夜,却依旧每日来看她,给她送甜食,说些温情话语,陆苓自是没给好脸色,他倒是好脾气,每日拉着她去喂昆仑奴。
一来二去,反倒昆仑奴跟她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那昆仑奴果真如萧丞焱所说,极为认主,就连食物也只吃陆苓喂的。
萧丞焱每天都很忙,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渐渐的她对下避子汤的事也有所释怀,然这种释怀却不是不怨,而是不想计较了。
距离萧丞焱赴大漠战场临近,这也意味着,死亡离他不远了,原本她在忧虑,到时应如何劝阻萧丞焱不要去大漠,想来这真是多虑了。
他虽不喜她,但幸得他还愿意哄她,起码不用像前世那般被囚禁被困死,这应该是她这辈子谋的最好的结局了吧?
他们本就不应是走到一起的人,一切都是因她的执拗,才将两人捆绑,她又能奢求什么?
晚时,萧丞焱回来又给她带了最爱吃的雀丰楼的蝴蝶酥,“苓儿今日可有好好吃饭?”他将蝴蝶酥放置一旁,走到陆苓身旁。
他好似无论多晚多累,都会来耗费心思的哄她。
就如当下,能明显看出眼睛里布着些许的红血色,一瞧便是已多日未休息好。
陆苓瞧着他于心不忍,不喜欢为何还要把自己折腾的这样累?她抬眸直直的望着他,“王爷可曾心悦于我?”她到底是问出了压抑在心头多天的话。
萧丞焱微怔,转瞬拉过她的手,笑道:“苓儿为何这般问,我的心意苓儿不是一直都知?”
“那为何王爷这几日却不留在银安殿?”陆苓切切追问。
一时屋内无声,只见萧丞焱垂下了眸子,等他再次抬眸时,陆苓清晰的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躲闪,那檀眸深邃疏冷,却还掺杂了份哀戚,“那苓儿呢?苓儿可曾心悦于我?”
陆苓恍惚觉得自己方看错了,萧丞焱这样的人怎么会流露出这种神情?他应该是凛然威仪的,是轩昂自若,是戛玉鸣金。
她一时慌乱,她想她应该是心悦于他的吧?毕竟她曾想给他生孩子,也曾想过筹划二人的未来,更因避子汤一事而悒悒不欢。
“苓儿自是心悦。”陆苓目光灼灼看向他,坚定道。
闻言,萧丞焱眉目乍的染上了喜色,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那你我初次相识,可还记得?”
这陆苓应该死都不会忘,她想都未想便道:“自是,苓儿的及笄宴。”
话落她明显感到萧丞焱握着的手松了力度,可他面上仍带着如方才那般温和的笑。
感到他的异常,陆苓又问,“莫不是王爷忘了?”
“没忘,是及笄宴。”萧丞焱眉目柔和,眼底涌现着那片毫无保留的赤诚,他轻轻勾起她鬓边碎发,意味深长道:“苓儿的及笄宴,实在是令人难忘……”
还有三日便是立冬,萧丞焱怕陆苓骇冷,早早让人备下了白狐绒地毯,鹅绒填充的衾被,又用紫荆香炉熏了褥,躺下去暖和和的。
这夜萧丞焱留宿银安殿,平日夜夜生欢的他,极其反常的将陆苓抱在怀里什么都没做。
风卷烛灭,夜寥熄鸣,不多时身侧便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他凝着怀中那熟睡的秀娟清颜,眸中晦涩,月光照在他硬朗的五官上,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陆苓睡觉极其不老实,睡沉了后,修长的腿就又跨到了他的腰上,萧丞焱只深深叹息一声,无奈将腿拿下,又掖了掖被子。
许是这夜畅谈甚好,陆苓睡的难得安稳,萧丞焱心底却酸涩郁结,思绪纷飞,他食指小心勾勒着她的睡颜,从额头到鼻尖,从面颊到唇瓣,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他想,陆苓到底还是忘记了他,比不爱更让人难受的,莫过于是遗忘……
钟残梦晓,好夜难留。
又是一夜未眠,萧丞焱就那样静静看了她一夜,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天色渐白,他翻身下榻,给陆苓塞了被角,又放下帷幔,轻手轻脚的去了湢室,洗漱一番后,动身去了刑司。
内殿。
早有一位不速之客等候多时,那人身着黑衣斗篷身子高壮,负手立于中央。
萧丞焱见后神情一凛,拱手道:“国师。”
那人徐徐转身,摘下了斗篷,一袭飘然素锦道袍,庞眉皓发,长身鹤立,面容蔼然,煞有骖鸾驭鹤之态。
萧国国师辛农,亦是当今皇帝萧正青修道之师,最善推衍卜算。
“王爷可想好了?”辛农问。
萧丞焱微蹙眉心,踌躇片刻道:“若是本王二者皆要呢?”
辛农捋须笑道:“王爷不会不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可既不能两全,为何国师当初要让本王去荣昌侯府?”
“那不过是弥你终生所憾,所以才让你去一趟,如今你已满足了那时的遗憾,何必执迷不悟,还需早归正途,匡扶我朝才是。”
萧丞焱拳心紧握,酸涩难言,如洪水席卷而来,挣扎不出,不觉眼尾猩红。
他强咽下心头苦涩,哀叹道:“国师害的我好苦。”
“唉。”辛农重重亦是一叹,摇了摇头,爬满皱纹的脸染上了愁容,“我已推衍过,王爷此生唯一憾事是那荣昌侯府的陆苓,故而让你去看一眼了却执念,却不曾让你娶了她。”
“可她选择了我!”
萧丞焱已红眼眶,那张原本淡漠疏离的脸上,如今却已是化不开的悲楚。
是她选择了他,一如十年前,她也是那般坚定……他从未被人选择过,如今却要让他舍弃她,这要他如何……
天已渐渐清明,殿外斑鸠发出了咕咕咕的声,清晨的温度比夜晚还要阴凉,此时正处于夜晚与白日交接处,无月色也无日光。
辛农最终只留了一句“绵绵不绝,缦缦奈何”便离去了。
萧丞焱孤身一人兀立于殿内,一身墨青色长袍,身形挺拔凛峭,萧瑟孤寂,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惯是个深谋远略的人,却头一次在抉择之事上犯了难。
十年筹划,若在此时功亏一篑,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