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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纹样(1 / 1)


“夫人。”侯赢面向如姬,深深一揖。

“东门吏不必拘礼。”如姬回礼道,“先生乃当世贤者。信陵君礼敬先生,我又何敢怠慢。”

“夫人身份贵重,言行为女德之标榜。”侯赢说时,已移来一只坐墩。

“贤者尊礼重义。”如姬看看坐墩,但未坐下,“可依我看来,礼义之外,更有情义。老吏以为然否?”

“是。”侯赢声音沙哑。

“论及情义,知北现下不妨改口称您伯父。老吏以为然否?”如姬这时想是又想起什么,“哦,‘知北’是我在母家时闺名,东门吏也是知道的吧?”

“夫人果然不俗。”侯赢淡淡一笑,“侯赢与秋水先生相识多年。虽未称兄道弟,也不算交谊深厚,但在这大梁城里,先生仍是侯赢为数不多能谈得来的朋友。”

“可见,朋友也会反目,贤者也有恶欲,是吗?”如姬突然质问道。

“夫人机敏缜密,见微知著。今日得遇朱亥,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夫人多日以来摸查线索,想必已经看出端倪。””

“朱亥?!”如姬一愣,“方才在集市,东门吏已经发现我了?”

侯赢眼里突然闪出光,嘴角翘起,唇边的皱纹随之又深了一些:“上次夫人来访,已被信陵君看破。无论之前乔装易服,还是今日女装微服,眉眼间的气度,都是一样的。”

“老吏眼光确实厉害。”如姬冷笑几声,“手段也确实厉害。独居陋巷茅屋,竟操纵着许多人的生死。呵,何止是人之生死。如今老吏是该要操纵列国之存亡了。”

“夫人既然都看明白了。不妨有话直说。若有存疑之处,您问便好。侯赢知无不言,也权当一吐为快。”

“好。”如姬冷冷道,“那就先从朱亥说起。”

侯嬴又指指坐墩,如姬照旧不领情,只在站原地说话:“朱亥落斧后,牲畜头上留下的伤口,老吏不该陌生吧。”

侯嬴重重点头称是。

“我也不陌生!”如姬下颌颤抖,艰难的顿出后面的字句,“那个伤口,和父亲遇害时的伤口,一模一样!就是这个伤口,要了父亲的命!是朱亥!是朱亥下手做的!这样的击杀方法,只有朱亥能做到!没有其他人!”

“朱亥与秋水先生并无过节!”侯嬴突然提高声音。

“所以,他是遵从你的指示,他是在你的操纵下行事!老吏言称以朱亥为友,却假其手行凶作恶;你以信陵君为友,平日自命隐士,享受礼遇厚待,却始终无所作为。今日信陵君出征救难,义举之下,众门客皆从,独你苟且于此;你以我父亲为友,可是父亲……竟死在你的阴谋和手段之下!”

“家仇国恨,家仇为小,国恨为大!老吏既然是隐士高人,那么我斗胆来猜测些‘大’事,可否请老吏评断?”见侯嬴无语,如姬迫近到他跟前,“依我看来,虽在东门做事谋生,恐怕您并不是魏国人吧?”

“前次信陵君说,北地方言特色明显,不易更改。我和颜恩一开口,旁人便知我们来自北地。我们如此,老吏亦如此。前次初识,我已听出老吏口音与我燕国相似,但也有些许差异。”

“朱亥也是,和您是同样口音。”如姬继续逼近他,“还有那位被判定为凶手的酒馆小厮,一个赵国人。他和你们是同样的口音。他是替朱亥顶罪!也替你顶罪!”

“你们都是赵国人!所以,你们都不会在意这些花纹是吧?!因为你们不认识肃慎文字!” 如姬来到屋子的角落,指着之前她曾看到过的陶罐说,“这是肃慎文字,你知道吗?!”

陶罐上的花纹,竟是北方蛮族文字!这个结果,显然出乎侯嬴意料。只见他身体先是一凛,之后快步走来,蹲在地上,仔细端详。

如姬捧起一只陶罐,凝视着如涂画纹样一般的肃慎文字,问道:“这些都是我父亲的物品?”

侯赢点点头。

“你就是为了它们吗……”如姬哽咽了。

侯赢垂下头,起身取回如姬手中的陶罐。如姬没有反抗。陶罐离开身体的时候,她的双手重重垂落下来。

“姐姐!”颜恩突然冲进屋,一把推开侯赢,“他要干什么?!”

被她这么一撞,侯赢趔趄退了几步。他手掌一松,陶罐坠地摔碎了。

如姬扑到碎陶片旁,拢起几片带着花纹的碎片,就地拼接在一起:“父亲……”

如姬愤然起身,直视侯嬴:“老吏只知陶罐意义重大,事关燕国,更事关赵国。你暗害父亲,就是为了防止它们被送到燕国!”

“可惜啊,凭您见多识广,终究未能猜透其中奥秘何在。所以,即便父亲死了,你还是得留存好这些坛坛罐罐。你在等待新的猎物送上门,等他们帮你破解谜题。然后,你会故技重施,杀了你的猎物来献祭你的母国!”

“好阴狠啊!”颜恩一手拉住如姬,不让她继续向前,一手指着侯赢,“信陵君待你如师如友,你却把信陵君当猎物!”

侯赢狠命摇头,嘴里不断重复着“不”字。

如姬取下颜恩肩头的背囊,掏出一卷木简:“我来作猎物,老吏以为如何?”

如姬将木简交到侯赢手中:“罐子上面的肃慎文字和意义,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这些罐子,如果当年顺利到达燕国,那里的酿酒师会根据罐子上标注,放入不同谷物。”

“原来,这些都是用肃慎文写成的谷物名称!”侯赢恍然大悟,“秋水先生啊,你用心甚矣!”

如姬将陶罐一一看过后,说:“老吏是赵人,又是信陵君谋士,应知赵国已有使者来魏国求援。不过,大王爱莫能助,只能酒宴相送,聊表三晋旧情。”

“酒宴之前,我倒遇见一件稀罕事,自此解了我心里的疑惑。现在想来,也是该给老吏讲讲。”

“夫人还是坐下讲吧。”侯嬴挺直脊背,绕过如姬颜恩二人,再将坐墩移来。

魏国的酒窖,庞大,潮冷。如姬以为,这里应当漫溢酒气,然而身处其间,呼吸到的却是混合着陶土、谷物、木料和香料的空气。

“夫人为赵使宴会而来?”酒监问道。

如姬还礼道:“倒也不为这事。只是想起旧人旧事,莫名就碰到这里了。”

“秋水先生走了很久了。”酒监幽幽地说。

如姬叹道:“往事如烟,看得到抓不住;故人如息,看不到也抓不着。酒监以为,往事和故人二者,谁更实实在在?”

“世间来往,人走留痕。”酒监道,“夫人莫愁怅。鄙人带您去看些东西。”

如姬跟随祭酒监,来到一间储藏室。室内一处墙壁下,排列摆放了若干陶罐。陶罐外壁上,用魏国文字注明了内容物,皆是酿酒用的谷物。

“哎!”如姬惊呼一声,却咽下了后话——魏国文字下方,绘有花纹。与其说是花纹,倒不如说那些正是肃慎文字。

“夫人请看,这些文字,位置高低错落。秋水先生正是用这样的排列方式,标明每种谷物在酿酒过程中的配比。”祭酒监说。

如姬心里又是一惊。她努力回想,确信在侯赢家看到的陶罐,其壁上纹饰的样貌和位置,与这里并无二致。

“常听人说魏酒配方机密,想来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保密吧。”她的手指在肃慎文字的线条上滑动,“只要配方和比例不出酒窖,外人便无从知晓。”

祭酒监却不以为然:“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所谓秘密,无非是知道的人不多,或者知道的人不说。”

“秋水先生自有他的生活。而我,已不知上次出宫是何年,下次出宫是何月。哈,世间与我何干,世间何必有我,世间何必无我。”

他越走越远,言语和笑声断断续续传来。

渐渐地,如姬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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