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翻了一个面。
陈不恶看见那张脸时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手里的船桨也差点掉在地上。
“张悟心？”
但很快，陈不恶就意识到自己看错了。
只是看起来很像，但并不是。
尤其是眉骨和鼻子，即便被水泡的变了形，也隐隐有些神似。
能把死人脸看成张悟心，陈不恶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理....
“贝尔，少爷，我叫贝尔。”
沙哑的声音响起，陈不恶点了点头：“抱歉，刚刚走神了。”
“没关系少爷，戒指就在我的嘴巴里，我动不了肢体，可能需要麻烦您撬开我的嘴巴……这会用到手，很抱歉会脏了您的…”
啪！
贝尔话没说完，陈不恶直接把老周剑插进他的嘴巴里，然后向两边撬开。
“哦少爷！您真聪明！我是说……您真的很聪明，没有别的意思。”
“谢谢。”
陈不恶一用力，贝尔的口腔被狠狠撬开。
一枚醒目的戒指就卡在掉落的牙缝之中。
“就是这枚戒指...看看上面，还有一颗蓝海钻石，是那小伙子用半生积蓄换来的，说是要求婚...唉...”
陈不恶一边听贝尔说着，一边用剑尖把戒指一点一点挑出来。
甩到半空，最后用手接住。
他举起来看了一眼。
戒指确实很漂亮，上面镶嵌着一颗晶蓝色的钻石。
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并且在戒指内侧，还隐隐雕刻着“玛丽”的字样。
陈不恶观赏片刻后，收好钻石。
“多谢你帮忙。”“我应该的恩佐少爷，能在死后依然帮到阿兹莫丹家族，是我的荣幸。”
听到这话，原本准备迈脚离开的陈不恶忽然停下来，疑惑问道：“你以前是阿兹莫丹家族的人？”
“是的，少爷，我为阿兹莫丹家族工作，我们还曾见过面，不过，那时候你还很小，应该已经不记得了。”
“你以前做什么的？”
“我先前在阿兹莫丹家族的一间工坊里当运输工，主要是运输葡萄酒，阿兹莫丹家的葡萄酒我敢说举世闻名。”
贝尔道：“有很多次需要我将特制酒运输到阿兹莫丹家族中，期间曾和您见过面，您和我说过几句话，当然，主要是您父亲，他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
陈不恶听到这话没有回应。
贝尔继续讲述着：“您还曾让我帮您从外面带一个叫风轮的东西，就是小孩子们都喜欢玩的那个会转圈的玩意…..只不过...后来我意外去世，一直也没能履行这个承诺，很抱歉恩佐少爷...”
听到这话，陈不恶摇了摇头。
他没有任何怪罪老贝尔的意思，毕竟，那个恩佐，或许不是自己。
“我想向您问一些问题。”
“哦少爷，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实际上，我最近离开家族，要做一些调查，我想了解一下外界对我家人的看法。”
这个“外界”大约可以和陈不恶画等号。
“啊...我对阿兹莫丹家族的人了解不算太多，但还是知道一些……”
贝尔用沙哑的嗓音道。
“您的父亲，本·阿兹莫丹，大家都知道是他带领阿兹莫丹家族从衰败重新走上强盛。”
“他是一位不得了的人物，精明，强悍，就算是皇室贵族见了他，有时候也不得不放下姿态。”
“当然，少爷您也知道...对于大家族，外界免不了一些风言风语，有人说您父亲私底下总是做一些不好的勾当...啊，我实在不该这么说...”
“没关系，脾气呢？外界如何看到我父亲的脾气？”
“自然是有点暴躁了。”
贝尔道：“我并没有接触过您的父亲，所以...真实感受不清楚，但我曾遥遥看过他和皇室笑谈风生，甚至发脾气的样子，气场很强，说实话，我被震撼到了，那可是皇室！”
说到这里，陈不恶配合的笑了笑，转口问道。
“关于我姐姐瑟琳娜呢？”
提到这里，贝尔发出感叹的声音：“瑟琳娜小姐……真是一位天上的女神，倾国倾城的女子，这一点...我想您应该也认同。我曾有幸和瑟琳娜小姐接触过一次，她人真的太好了，和少爷您一样温柔。天啊，全城的男人恐怕现在都还在想...到底谁会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瑟琳娜小姐的身体不好……一直患有疾病无法治愈，唉……”
听到这话，陈不恶眉头微微皱起。
“希娜呢？”
“哈，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有些调皮，我也见过，小的时候她尤为喜欢跟在少爷您身后，是的...她看起来很依赖少爷您，想必对少爷您来说，大概是一个黏人的妹妹吧。”
“是的。”
陈不恶想起病界里的希娜，继续问道。
“我母亲呢？”
“哦，您母亲可不得了，被称为是阿兹莫丹家族背后的女人，不过，夫人很少抛头露脸，似乎不太喜欢公共场合，除此之外，我知道的就不多了。”
陈不恶点点头，听完之后，心里已经有一个大概的想法。
但情绪同样有点不稳定。
该死该死该死！
卧槽...！
这该不会真的是恩佐一家吧？
理论上不应该啊...
恩佐一家是【病界】的人，除了希娜之外，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该不会是恩佐一家还魂，把我拉到他们死去后的世界了？
就因为我占据了恩佐的身体？
那我万一碰到他们一家人，他爹会不会像死了多年的木乃伊一样，拿着斧头大喊：“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
“……”
陈不恶汗颜的拍了拍脑袋，赶紧把这些可怕的想法甩出去，回到眼前的事情上。
“话说，你为什么会在沉沦河里？”
“啊...少爷，您是故意这么问的吧？不过我理解...毕竟在鲁因，没有身份和地位、也没有钱的人，死后是买不起墓碑的，就像我们活着的时候也买不起房子一样。所以死后尸体只能放到沉沦河里。”
听到这话，陈不恶怔了一下，指向一旁的牌子道：“可你们被称作为肿尸者，听起来很危险。”
“是的...不过少爷，真正的原因是，尸体长期被水浸泡就会变得浮肿，所以叫肿尸者，至于那牌子上写的，不要打扰我们之类的话语…..这大概是出自同病相怜人之手。”
“有人在这里树立一块牌子，希望我们这种人死后，至少像个死者，得到一些该有的尊重...那就是安安静静的睡去……”
陈不恶一阵哑然。
“一个人的积蓄，还不够买一块墓碑吗？”
“二百金才能买一块，还需要看地理位置，就算买得起，也没人舍得，这笔钱可以留给家人做更大的用处……鲁因城没有死人和活人一说，只有穷人和富人。”
“普通人死后，就不能埋在土里，或者别的地方？”
“这里寸土寸金，实在没有可以给穷人休息的地方，原先倒是有一块留给穷人的土地，但后来也被改造建成了歌剧院。”
“那些贵族和有钱人，踩着埋葬穷人坟堆的地方，听着高雅的歌剧，在那里唱歌跳舞...”
“哦对不起少爷...我也不该向您发这种牢骚。”
贝尔说到这里，赶紧停下来。
即便已经死了，它仿佛还陷在某种阶级差距之中无法走出来。
“没关系。”
陈不恶摇了摇头，随后想了想道：“我和你，其实没什么区别。”
这句话，仿佛让贝尔愣住了，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神来，最后才缓缓开口道。
“谢谢您少爷，听到这句，是我死后十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句话了。”
“你刚刚说，我能听见你说话，和阿兹莫丹家族有关，是什么意思？”
“少爷您是在考问我吗？我当然知道，阿兹莫丹家族的人拥有聆悟能力，全城人都知道。”
“嘿！异乡人，天要黑了，你到底要不要下去？”
后方，忽然传来旅店老板催促的声音。
陈不恶没有再追问下去。
因为再继续问，可能就要露馅了。
“我要回去了。”
“再见了少爷...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有缘分，就会的。”
当陈不恶转身离开时，又望了一眼沉沦河。
再看向那竖起的牌子，先前阴沉不安的感觉已然散去。
“肿尸者栖息之地-不要打扰他们的睡眠。除非你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原来这句话代表着...他们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活时不能像人。
死后至少像个尸体，安安静静不被打扰。
从此长眠不醒。
陈不恶拿着戒指走回渡鸦旅馆。
“你不敢下去？”
肥胖老板在后面看了半天，见他没有下水，讥讽道。
“我已经拿到了。”
陈不恶伸出手，戒指出现掌心上。
“哦我的天啊！你...你怎么做到的？”
肥老板见状，急忙伸手要拿戒指。
陈不恶缩回手平静道：“先带我房间。”
“没问题没问题，我把最好的房间留给你，反正这个季节本就是淡季。”
他嘿嘿一笑，转而带着陈不恶上二楼，同时继续道。
“起初看见你从那边走过来，我还以为你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魔，所以有些害怕。不敢让你住。”
“什么杀人魔？”
“开膛手听说过吗？”
“开膛手杰克？”
“对，但不是他….我是拿他举个例子，大家都管这个杀人魔叫割面魔。因为它喜欢杀了人之后，把死者的脸给割下来带走，是一个对脸部有过分执着的变态。”
“连最近城里的治安官都拿他没办法。”
陈不恶闻言没说话。
等来到房间后，老板推开门，他走进去。
屋子里装修还算可以，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
好像是一艘船在海洋上远行。
只不过……船只的后面有一根根粗壮的触手，看起来相当骇人。
见陈不恶一直盯着这幅画，肥老板道：“这是霍拉的作品，那位审美怪癖，被奉为异端的艺术家，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的作品极具美术特色和视觉冲击力。”
“看来你很懂画。”
“哦不，是那些人都这么说……我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说，不过我看不懂画，但住客们都很喜欢，我就一直留着了。”
陈不恶盯着画，确实，这幅画风格独特。
即便像他这种不懂画的人，也仿佛能从中看出展现给看观的狰狞和疯狂。
大海的波涛汹涌，海怪的侵犯和恐怖，阴沉的天空等等。
色调阴暗，气势磅礴。
“看得出来，画作者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是啊，霍拉画完这幅画就自杀了。”
“……”
陈不恶一时语塞。
他把目光从画作上移开，看向房间。
空气中始终透露着一种酸臭味，不过这并不能怪房子，毕竟靠近沉沦河。
大量尸体浸泡的地方，难免会这样。
“这间屋子怎么样？”
“可以。”
“那……”
肥老板开始搓手。
陈不恶转身，把戒指掏出来扔过去。
他急忙接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来回把玩，发出两声怪笑道：“我的宝贝戒指，终于得到你了……啊，我的意思是，它终于回我的手里了。”
“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有什么事只要按一下那个铃铛就行，当然，楼下找我也可以。”
他说着，一边贪婪的看着戒指，一边快速下楼。
拿着戒指，用衣服擦几下后，狠狠亲了几口！
陈不恶默默看着没说话，等人走之后，他把门关上。
手伸进兜里，掌心一翻，戒指重新出现在手中。
呵...
我怎么可能会真的把戒指给你呢？
做梦。
毕竟……我可是诡神。
虚假、欺骗，向来是我的拿手好戏。
【欺骗】在这里确实不影响使用。
人们只会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
当陈不恶说自己已经拿到，并把手掏出来的时候。
从心理上，旅店老板想看见的东西，就只有戒指。
所以在那个时候，陈不恶悄悄使用了【欺骗】。
自然，旅店老板看到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在他眼里都会变成戒指。
当然，那东西实际上是...
贝尔的一颗牙。
陈不恶用剑把戒指从泡在水里死了十几年的贝尔嘴中挑出来的时候，一颗腐烂的牙也跟着蹦了出来。
想想旅店老板刚才拿着贝尔的牙齿狠狠亲吻的样子...
陈不恶忍不住一阵寒噤。
希望这位“热心肠”的老板不会染上什么感染病...
他把老周剑放到一旁，躺在床上。
开始让自己陷入睡眠。
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鬼地方才行...
他可不想真的碰上“死而复生”的恩佐一家。
被他爹追着喊：“还我儿命来！”
所幸，外面阴沉的天让人产生困意。
陈不恶躺下后没多久，便睡着了。
.....
一觉仿佛过去很长时间。
睁开眼后，陈不恶一抬头，看到坐在昏暗房间里的老宁。
心头顿时一沉。
猛然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完了...他发现自己好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