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摄政王为了让玄枵腹背受敌,不惜勾结外族,侵占大片边城之地,而当时受到摄政王的胁迫,朝中许多中立乃至反对官员的骨肉至亲被摄政王以“他乡安养”为名控制在手中,最后更是丧心病狂地把他们迁到了边城。
如果玄枵敢放弃边城百姓,出兵圣京,那么他就算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也是满朝文武的仇敌,如果玄枵放弃进攻都城,出兵边城,摄政王埋伏好的军队正好与外族叛敌两面夹击,玄枵绝对不会活着走出那片峡谷。
她的意思,是让玄枵出兵圣京,夺取皇位。
而当时她所在的地方,在边城。
边城被围,三月粮尽,皑皑白骨,触目惊心。外族派人来劝降,愿以和亲重修于好,她答应了。
当夜,她趁着敌人松懈之时带着被摄政王安排巡防边关的李丞相杀出重围,把给玄枵的信塞到了他的怀里。
一骑绝尘,追兵而至,她对着他大喊:“记住,千万别让他来,他要成为圣朝的王!”
为了让玄枵彻底死心,也为了不让百官与他为敌,她和外族约定婚期,穿上了红色嫁衣,走上了城楼。
婚期一个月,够援兵赶至,只是她恐怕得惨死在异族里了。
不过她也没那么在乎,这只是试炼而已,她有无数次可以重来的机会。
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外族人也仰慕中原文化,成亲的礼节一步不落,虽说是包藏祸心,但他们能让她死在最美的时候,她觉得还不赖。
可她千算万算,没想到玄枵还是来了。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摄政王的埋伏下杀出重围的。
彼时边城城破,城内已空,有援军和李丞相的帮忙,能转移的百姓已经全部转移。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她自认为这个计划很完美,李丞相也没反对,解救百官的亲人后,玄枵本该毫无顾忌地挥兵北上,围剿叛逆,登临皇位。
可就在她身穿嫁衣,诛杀敌人,为后方援军拖延时间,也为玄枵称王之前博一个好名声时,玄枵居然就着一身染血的盔甲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如果说惨然失色,楚音很确定,至少那是她第一次害怕到连呼吸都是痛的。
后来厮杀震天,血溅残阳,她在战后的尸体里一具具疯狂地翻找——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做,她明明只要重溯时间,让一切再重来一遍,际时她只要再想办法让玄枵不出现在这里即可,可她就跟失了魂一般,执拗而机械地去找他的影子。
终于,再次掀开一具残破的外族尸体,她终于找到了他。
他的半边脸都是血,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还是努力对着她笑,伸手抚上了她惨白的脸。
他说:“……音音……只能为我穿上嫁衣……只能为我……”
她突然就控制不住地崩溃大哭起来。
后来她反复想了好久都没办法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不理智,最后她给自己下了一个定论——初入职场的菜鸟,还需要重回时空局深造。
现在李丞相居然为这件事向她行如此大礼,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虽说她当时确实有舍身取义的意思,但也是被摄政王的狠招逼得,而且她那时觉得玄枵能够顺利登上皇位,那么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以悲壮的死法结束在这个时空的身份听起来也很高大上,所以她并没有顾及,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就连李丞相提议替嫁新娘的事,都被她一口拒绝了。李丞相当时也难得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犹豫不定地想要问她什么,最后也许是有所顾虑,又没再问。
现在想来,莫非李丞相那时是想问事后他这个一国之相该如何感谢她为国献身?
“其实……这都是我该做,谁让当时我是郡主呢……”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也纷纷想起了那场血染长歌的边城战役,如果严格算下来的话,楚音竟是在场一大半官员的救命恩人,尤其是方才辱骂的那几个青衣官员,当时被摄政王挟持的人质里面就有他们!
这下场面就显得有些尴尬了,甚至是诡异的静。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扇过两巴掌似的。都说他们饱读圣贤书,居然连这么大的恩情都忘了,还肆意嘲讽侮辱,在旁看好戏。
不过楚音并不怪他们,后来发生的事太快,她也纯粹是因为任务才出手相救,如果不是摄政王把官员的家人弄到了边城,她想,她大概会自己逃出边城,然后说服玄枵先拿下皇位再说吧。
“各位大人,上朝的时辰到了。”整理好自己的心态,楚音看了一眼面前的李丞相,垂首要给他行礼,却被他给拦住了。
“当年恩情,小女之恩,老夫铭记在心。”李丞相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再次看了她一眼后,便垂目离开。
他没有从楚音罚跪的前面走,而是退后几步,避开了楚音的目光,从她身后绕到了前方。他身后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纷纷给楚音见礼一番,然后绕到后方跟上了前面的李丞相。方才那几个辱骂楚音的青衣官员一想到自己竟然曾被她舍命搭救过,臊得直想往地缝里钻,哪还敢往楚音面前凑,灰溜溜夹着尾巴从她后面跟上了百官。
红玉早在旁边看呆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昔日骄纵跋扈的楚音郡主一朝沦落卑贱的奴婢,居然还会有人给她撑腰。自古百官朝拜的只有皇帝陛下一人,她……她这算什么?篡位?
明明她才是一直跪着的那个人啊,她为什么觉得自己才像个跳梁小丑?甚至连当“小丑”的资格都没有。
“你……你这个……”
楚音从地上站起来,随意拍了拍裙摆,竟像是早就忘了她的存在似的,皱着眉烦恼地沉吟着什么,直到走出十几米远,她才像是被谁提醒了一般突然顿住,回头看向了她。
她立时呼吸一窒。
“差点忘了!”楚音嘴巴里嘀咕两声,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油纸伞,伞尖抵着她的腰,将她猛地推到了满是雨水的青砖上,“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去跟你的皇贵妃娘娘交代了。”
说完,她甩了甩手里的伞,很是新奇地看了看上面的图案,嘴巴里小声说着:“明明是同一时间活过来的,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么好看的画……”
她就跌坐在朦朦胧胧的雨水里,愣愣看着那个高挑清瘦的女子一点点没入无尽的烟雨里。